他這才知道，類似的欺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隻是這次恰巧被他撞見。

“他們憑什麼這麼說？憑什麼欺負我？為什麼是我……”少年突地從床上坐起，轉過臉來盯著他，像是找他要答案。

“為什麼被嘲笑被欺負的我？因為我好欺負？因為我沒有家長能告狀出麵？為什麼死的是我爸媽？為什麼是他們……”

少年說這些時語氣平和，仿佛是真心不解向他求教。眼眶中積滿眼淚，眼神卻死氣沉沉。瞳孔如使用了很久，遍布汙糟劃痕的玻璃球。任眼淚怎麼衝刷，也洗不出原本的透亮與光華。

他無言以對。看著臉上紗布都被浸濕的年少麵孔，他的心裡生出一絲愧疚。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

他既不是給他傳道授業的老師，也不是能為他解惑的老師。

起身，走到床邊坐下，對他說：“老師帶你去看醫生吧。”

少年轉動臉龐，眼眶內的玻璃球也轉向他。晦暗無光，無所表達。

第四天，他也請假了，帶著黃盟去了市醫院的精神科。

醫生說他的情況比較嚴重，已經出現了自殘行為，前期需要藥物治療加心理疏導。“你們做家長的一定要時刻留意著，彆再讓他做出更危險的事情。”醫生再三叮囑道。

從醫院回家後，他對黃盟說，“這次你爺爺奶奶被你嚇得不輕，以後不能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用老師的口吻嚴厲告誡他。

沉默片刻，黃盟回他，“我怕死，不會自殺的……”

自殺。

少年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兩個字。即便是在表示自己不會做這樣的事，還是讓他聽得膽戰心驚。

“我還怕疼，刀剛劃破臉，我就疼得不敢繼續了……”

少年垂頭坐在床沿，雙手相持，一隻手的拇指用力摳弄另一隻手的手背，手背上的皮膚已經泛出星星血絲。

“我確實是膽小鬼，就像他們說得那樣……”

他連忙走上前半蹲下，製止住他自傷的行為。

“沒關係，”起身坐到他身旁，雙手還輕握著他的手腕。“老師膽子大，以後我照著你。”

黃盟抬眼看他，表情木然，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的話。

“等你回到學校以後，老師就是你的靠山，看誰還敢再欺負你。”

他自己的兒子比黃盟小不了幾歲，是個調皮搗蛋讓他頭大的渾小子。這幾天看到黃盟的樣子，總不時讓他想起自己的兒子。設想，如果眼前這個少年是自己的兒子，那他該多難過多心疼。甚至，那天發生的事情，如果轉嫁到自己兒子身上……後果，他不敢再想。

衝動之下做出的承諾，他也如約踐行。他讓黃盟休學一年接受治療，一年之後返校繼續學業。那時他兒子鄭澤也上高一了。

鄭澤是個鬼靈精，性格外向好交際。學習成績一般般，但好歹是循規蹈矩的學生。從小彆的沒學會，狐假虎威的本領學了十成十。凡是他認識的人，都知道他爸是學校的老師。

所以他便讓鄭澤三不五時地去找黃盟，隔兩天就讓他來家裡吃飯。幾次三番後，連黃盟班主任都知道他很關照黃盟。私下裡問起，他就推說和黃盟父母認識，現在代為照應些。

黃盟是這段過往的親曆者。他，是見證者。

在長達幾年的心理治療中，他親眼看著那個目無生機的少年，一步步走回人間，逐步找回光華。

到如今，愈發明亮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