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要做什麼來著?
他側頭看向窗外,茂盛的樹枝遮住了大半窗戶,但明媚的陽光還是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了滿室。
現在是春日嗎?
裴若生忽然有些摸不準時日,胸腔內細微的心悸令他感覺十分怪異。
但這些感覺很快就逝去了,叫他觸碰不及。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裴若生將毛筆洗淨,接著收拾起教學日誌,起身走到書架前,打開了存放教學日誌的匣子。
隻見其中好端端放著那條裂紋遍布的念珠。
怪異的感覺又出現了,可這次還沒等裴若生思忖,它便立即湮滅了。
裴若生將失去光彩的念珠拿出,將日誌放回了匣子,一個人默默走到了窗邊。
他幾乎不太記得過去的事情了。
可剛才的夢境,居然那樣真實,每個細節都清晰無比,仿佛滴水入湖般,蕩起了記憶的陣陣漣漪。
他從來都不是暮雲峰上拔尖的弟子,什麼仗劍行俠、自立門戶的事情,從來都輪不到他。
好在老天沒有辜負他的堅持,讓他一步步走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他已經很滿足了。
於暮雲峰而言,何安斷穩重踏實,是掌門的不二人選。
池儘溪雖然成天吊兒郎當不務正業,但天賦斐然,又懶得離開山門,倒也是暮雲峰上拿得出手的一號人物。
而他裴若生,堅持到現在,能做的就是承上啟下。
過去要照顧好師弟師妹,給師兄師姐做好輔助,如今則是要教好徒弟,給師兄弟守好山門。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價值所在。
耐心細致,溫柔和善。
裴若生並不覺得委屈,這是他堅持了許久後的最好的報答。
一想到能讓那些天賦不高的弟子也能得到完整的教育,他就覺得很滿足了。
弟子們敬他愛他,怎麼會不滿足呢……
裴若生的心口忽然一陣急促,但很快又和緩了下來。
一隻閃著熒光的蝴蝶飄悠悠憑空出現,繞著他飛舞了一圈後,便消失了。
這是在提醒裴若生該去上課了。
今天要教什麼來著?
裴若生摸了摸後頸,有些迷糊,但還是出門上課去了。
“青櫟,我們的課程上到哪裡了?”
看起來才十七八歲的關青櫟行事穩重,恭敬道:“回師尊,上次剛學了如何凝氣聚力。”
裴若生點了點頭,課程瞬間了然於胸。
“今天便教大家如何使用法術進行攻擊。”
聞言,弟子們忍不住歡欣鼓舞起來,臉上俱是興奮期待的神色。
每當這時,便是裴若生最開心的時候,能得到弟子們的歡呼與崇拜,實在是一件令人滿足的事情。
裴若生信步走到一處寬闊的位置,選定了對麵的一塊大石頭作為攻擊目標,擺開了陣勢。
然而他掐訣一指,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連試了幾次,都不奏效,裴若生隻好摸出了金珠。
然而奇怪的是,金珠竟沒有了光彩,任憑裴若生如何使用,愣是沒了半點反應。
身側無數的目光齊齊注視著他。
裴若生忽然覺得如墜冰窟。
這種感覺穿過數十年的時光,再次抓住了他。
對待弟子時,無論他們天賦幾何,他都能耐心溫和的對待,但是當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能感覺到的隻有心跳加速,麵頰發麻。
“師尊。”
幾步之外的弟子忽然打斷了裴若生的動作。
裴若生深吸了一口氣,應聲回頭,準備暫時結束今天的教學。
“今天的課恐怕沒法……”
“您配當我們的師尊嗎?”
這話仿佛一支箭矢,瞬間將裴若生釘在了原地。
“師尊,您的法力……就隻是這樣嗎?”
“師尊您也沒學會嗎?”
……
無數質疑的聲音湧起,相互堆疊,將裴若生整個淹沒了。
他的耳畔蜂鳴乍起,仿佛穿透了他的頭顱。
那些質疑的聲音,那些鄙夷的眼神,那些轉身離開的動作……輕易就撥斷了裴若生心裡最脆弱的弦。
仿佛他的努力在這一瞬間全數化為了烏有,他又變回了那個無助的笨小孩,沒有人對他抱有希望,沒有人願意拉他一把。
“為什麼,為什麼?”
耳邊忽然有聲音答道:“你合該認命,不如去人間當個教書匠。”
“不,不。”
裴若生不住地搖頭,想要反駁,卻沒有理由,隻能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可那聲音像是存在於他的腦海中一般,揮之不去。
他無助地環顧四周,發現麵前的弟子們似乎都在大笑,連那些離去的人的後腦上也生出一張大笑的臉,正肆意狂笑著。
嘲笑聲洪水般襲來,變得越來越刺耳,仿佛一張天羅地網,將他整個人緊緊包裹了起來。
他找不到依靠,找不到逃離的線索,甚至連傍身的法術都已失靈。
“不,不!閉嘴!!!”裴若生抱著頭蜷縮起來,大聲怒罵著。
可他的聲音太弱小了,根本無法與之抗衡,以至於最後他隻能無意義地喊叫。
“從始至終,你的努力與堅持都是一個笑話。”耳邊的聲音冷漠而平靜,如影隨形,貼著他的耳朵呢喃著。
“你永遠都是那個拖後腿的笨蛋。”
即便裴若生從未用這樣的口氣說過話,但他還是認出了自己的聲音。
刹那間,他覺得自己頭腦中的無數根弦全繃斷了。
過去現在混作一團,嘲笑譏諷與自己的聲音雜糅在一起,各種各樣的思緒竟合成了一束,利箭一般指向一點。
那裡蹲坐著一個孩子,正抱著腿蜷縮著。
孩子如有所感般回頭望去。
利箭一觸即發,下一刻,箭矢上反射出了他茫然無措的眼神。
那是裴若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