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心疼自己辛苦,會為自己的受傷而內疚……
想到常念的種種,裴若生的心臟不再爛泥般流淌,反而被蒸乾,重新變得軟和而溫暖。
能夠成為暮雲峰的師尊,是他自己努力和堅持的結果,師兄師弟待他也極好,可是……
還從未有人愛他愛得如常念這般粘稠切近。
裴若生隨手施了個小法術,輕易就讓書頁上的水痕消散了,然而那暈開的墨跡,他卻沒有要矯正的意思。
輕翹的指尖從那字上撫過,竟令裴若生胸腔中紊亂的心跳聲逐漸回歸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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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生整夜沒有睡著,或者說,是他不敢睡。
天一亮,他就睜開了眼睛——他還是不想放棄常念。
他不想讓一個這樣敬愛自己的人被自己所厭棄。
緩了緩心神後,他從桌上拿過池涼送的那個信箋。
裡麵是何安斷那邊定下來的尋找巢毓樹的計劃,池儘溪早早將這東西送來,約了他今天商量。
那就……去找池儘溪的時候順便看看他吧。
可是,要怎麼麵對他呢?
那天夜裡的畫麵瞬間浮上心頭,令裴若生有些緊張。
不過,既然是在心魔的指使下發生的,那會不會並不是出於常念本身的意誌呢?
裴若生故意略過心中那個礙眼的答案,兀自點了點頭。
“或許他已經不記得了呢,那就當沒這回事好了。”
思及此處,裴若生不再細想,帶著這樣篤定的觀點換好衣服往副峰趕去,到了半路上,他才想起來什麼,傳訊聯係池儘溪約在副峰洞窟見麵。
微光閃爍中,池儘溪一臉不解地問道:“怎麼還迷上那兒了?”
聞言,輪到裴若生傻眼了,說話的聲音都略帶焦急。
“你昨天沒在那兒?”
“沒啊,怎麼……”
話音未落,池儘溪忽然頓住了,接著往旁邊看了一眼,低聲跟身旁的池涼說了幾句話。
等池涼小聲說完,便見池儘溪的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了一個莫名的笑容。
“我們若生師兄啊,嘖嘖,實在是良善。”
裴若生聽了覺得怪怪的,渾身彆扭,直接揮手結束了對話。
等他磨磨蹭蹭到達副峰洞窟後,見池儘溪還沒到,便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
守門的弟子看了幾眼後,主動問道:“師尊來這兒有什麼事嗎?”
裴若生看了看洞窟裡,沉吟片刻後才問道:“昨天,常念……”
“哦,昨天常師兄自己過來了,說是染上了心魔。誒?師尊,是你們上次去雲蕃染上的麼?”
裴若生將手握拳,抵在唇上掩飾地咳嗽了一下,不置可否。
“師尊是打算進去看常師兄嗎?”那弟子繼續追問道。
“呃,沒有,找你師叔有點事。”
“師叔還沒來呢,師尊要不先進去?”
裴若生被問得有些招架不住,好在另一個守門的弟子機靈,將那孩子給拽住了,壓低聲音叫他彆多問了。
不多時,池儘溪便到了。
隻是一瞧見裴若生,那嘴角眉梢就壓不住了,直看得裴若生心裡發慌,總覺得自己被他給看透了。
“咳咳,信上說暮雲峰要出六個人,是掌門師兄的安排?”
聞言,池儘溪終於收了收揶揄的笑意,道:“嗯,他們在那邊討論過了。巢毓樹最大的危險就是會釋放出種子影響人的欲望,所以用不著帶太多的人。”
“有搜尋的具體安排了嗎?”
“有,剛剛來的消息。”池儘溪從懷中掏出新的消息來,遞給了裴若生。
“我們幾路人馬到時候以覓州東麵的仙客署和玉溪為中心,從四周向內尋找即可,暮雲峰嘛,大概是從東麵偏北的位置進入。”
“嗯……”
“唉,洞窟這麼多人呢,我恐怕是去不了了,應該就是師兄和你一起去了。”
池儘溪看起來並不擔心,說完後便開始盤點可以帶去的徒兒,仿佛此行隻是一次簡單的遊曆,壓根不需要太過操心。
“掌門師兄的話,肯定會帶雨檸和四為,你嘛……”池儘溪忽然停下來,回頭過去看裴若生,“折了一個常念,你打算帶誰去?”
這事兒是繞不過去了嘛?!
裴若生儘力掩蓋住自己的尷尬,麵色平靜道:“我那麼多弟子,道心堅定的可不少。”
聞言,池儘溪罕見地沒有拌嘴,然而沒幾步後,他忽然輕笑了兩聲,停下了腳步。
“到了。”
“嗯?”裴若生尚有些愣怔。
“我說,常念的洞穴到了。”
話音剛落,裴若生的心一下子便急促起來,仿若心魔發作的前兆。
——冷靜,冷靜,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一邊自我勸誡,一邊隨著池儘溪的指引拐進了洞穴之中。
隻見此處洞穴的石壁上,有一個自然形成的內陷的凹穴,仿佛壁龕,正好能容納一人端坐。
而常念就在那裡閉目打坐,懷中還抱著一個形製古樸的黑陶罐子。
與那夜心魔發作時的樣子不同,此時的常念麵色從容,身形鬆弛,仿佛一尊塗抹了顏色的神像,在這裡獨自靜坐了千年。
“師尊、師叔。”
洞口負責守衛的弟子向兩人打了個招呼,將常念也一並吵醒了。
裴若生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便對上了常念的目光。
然而與他所想的不同,常念的眼神中沒有哀怨,更沒有委屈,隻是眸光忽地一亮,便盯住他不放了。
似乎裴若生能來看他,於他而言,就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