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君瑜不敢再租宅子了,同裴琅商量了下,找了家人多的客棧。直到日暮時分,十八知竹等人仍然沒有到。
薑君瑜抿唇,很認真思考:“是不是畫的標記還是太不明顯了?”
“不會。”裴琅回複她,語氣平和而沉靜,有輕而易舉的叫人平靜下來的能力。
他借著下棋陪薑君瑜轉移注意力,吃掉她好幾顆白子,繼續:“興許路上有事耽擱了。”
薑君瑜好不容易因為他的語氣平靜下來,看到自己被吃了好幾顆棋子,注意力果然轉移,處在一種一麵著急而另一麵試圖鬆懈的奇怪處境。
又因為剛剛死裡逃生,薑君瑜神經尚在緊繃著,捏著棋子的手指都有些發顫。
“下錯了。”裴琅提示下,卻也沒給人反悔的機會,他落了一顆黑子,薑君瑜滿盤皆輸,黑棋將白棋團團圍住,再無翻身之力。
雖然下得頭昏腦脹,卻總比一個人獨處好,薑君瑜纏著裴琅和她繼續下:“再下一把吧,再下一把吧,太子殿下!表哥!”
她仰起頭,露出一小截下巴,有些尖削削的,一雙眼睛同裴琅剛剛摸過的黑玉一般,通透而漂亮,露出她藏在底下的執拗。
薑府不給飯吃麼?
裴琅忽然冒出了這個念頭,自己也被詫異到了,他垂下眼,遮住眸裡的情緒,不為所動:“不可以,入夜該睡了。”
睡不好神經會更脆弱萎靡的。
薑君瑜求了幾句,裴琅不再回應她,自顧自地出了房。
軟得不行隻能來硬的了,薑君瑜腳步沒停,追了上去,跟小尾巴似的,墜在裴琅後麵,和他一起進了裴琅的客房。
裴琅差點將人的手夾到,見她跟進來了,靠著一旁的牆,負著手,垂下眼看她,他提醒:“薑君瑜,進錯房了。”
薑君瑜沒進錯房,她假裝聽不懂,在原地轉了幾圈,答非所問:“表哥這裡好似采光好點。”
“那行。”裴琅點幾下頭,要出去:“我同你換下。”
薑君瑜見他真要走的模樣,眼一閉,伸手拽住他。
裴琅沒順著人的力回來,卻也沒有更進一步了,他隻是問:“你要什麼?”
薑君瑜嬌生慣養,這輩子受過的苦屈指可數,猝然之間又遇險,差點死掉,難受得恨不得扭頭回京燮找爹娘。
她哭喪著臉:“我就是很怕。”
裴琅沒有說話,願意回過頭看看她。
薑君瑜被他一看,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難過,連憋了一路的眼淚也要忍不住了,她垂著腦袋,真的很受委屈,但實在怕掉的眼淚被裴琅看到。
於是不肯抬頭,隻是一遍一遍複述:“我不敢一個人待著,我真的很怕,萬一有人突然進來,我會不會死?”
不知道等她複述了多少次,眼淚又掉了多少顆,她終於聽到裴琅歎了口氣。
他伸手,碰碰她的發頂,動作很輕,又不熟練,同薑母愛撫她的時候一點都不一樣。
卻叫她忽然之前安心了很多。薑君瑜想,真奇怪。
“不要哭。”裴琅半是無奈地說,拿出帕子給她擦眼淚。
“沒有。”薑君瑜鼻子紅通通,手攥進帕子,不願意承認。
“沒有就沒有。”裴琅這次妥協地很快,他落在薑君瑜頭上的手也撤回去了。
這叫薑君瑜忽然緊張起來,她抬眼,迫切地希望能看看裴琅此刻的神色。
“想要我留下來陪你,晚上就好好睡覺,不許吵。”裴琅看了她很久,可能是屈服於薑君瑜像小動物一樣的神色,於是隻好彎下眼睛,鬆口。
*
竹葉的清香混著清晨的露氣,叫人提神醒腦。
倘若沒有一堆事情要處理,鄭朝鶴覺得自己應該是很願意去泡一壺清茶,再自己跟自己下幾輪棋。
然而事情是堆積如山的,人是一點都閒不下來的。自裴琅出事,太子謀略的所有大事小事全往他這邊送,叫他忙得焦頭爛額。
“先生,薑大人……”十七對上鄭朝鶴布滿紅血絲的眼,忽然停住了。
眼瞼底下還有濃厚的烏青。
鄭朝鶴怨懟地看了人一會,到底沒忍住苛責,破罐子破摔:“拿來吧拿來吧!”
十七想他此刻或許是需要一點好消息的,於是撓頭,小聲同他說:“我收到十八傳的密信了——太子找到了!”
鄭朝鶴握著信函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屈了一下,將信紙揪得皺巴巴。
他潤潤嗓子,真心地問:“人沒事吧?”
十七不知道怎麼回答,隻好將自己知道的全盤托出:“有傷,但不重,正在同薑小姐南下汴梁。”
“什麼?!”鄭朝鶴大驚失色:“他去汴梁做什麼?還有一堆公務要處理的!”
十七也摸不著頭腦,照著十八在信裡寫的回他:“給陛下找神醫。”
“神醫重要還是公務重要!”鄭朝鶴幾欲吐血,然而他也知道裴琅走這步棋的用意。
郊祭一事,隻是為了消除聖上疑心,刺客是裴琅前段日子發現的複國黨,人都清點好了,不多不少的人數,“恰巧”能被禦林軍收拾乾淨,還可以將這些日子的事全堆到複國黨頭上。
然而成景帝看來也是善於心計的,不知何時養了眾多暗衛,而那些複國黨,人似乎也多了不止一倍。
裴琅有意試探成景帝的底牌,好叫他釜底抽薪。
是以,太子裴琅必須先“死去”一段日子,叫成景帝無人可用,方能看看他手裡還剩多少人可以用。
等成景帝手裡的人耗得差不多了,裴琅也“正好”托“神醫”的福,大難不死。
太子歸京,前有替成景帝擋的一劍,後有孝心感天不忘替聖上尋醫,一石二鳥,將成景帝的疑心消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