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是水鄉,青磚石橋下不少烏篷船。薑府是巡撫的府邸,富甲一方,院落很大,又有韻味。
裴琅的身份不宜讓太多人知道,所幸薑老爺子老眼昏花,腦子也不好了,沒能將人認出,薑君瑜又編了個薑父的門生,同她一起來汴梁尋親,可算將人糊弄過去了。
薑君瑜自小就在外祖身邊長大,這次去京燮,把兩位老人想壞了,纏著她講體己話。
府內沒有地方不能去的,薑君瑜同裴琅打了個眼色,示意他自己去看看。
裴琅也去過不少地方,大部分時間,他會留在京燮,做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有時候會去邊疆或者南蠻,不過那裡全是烽火,他總是帶著目的去的,要麼浴火奮戰,要麼同那些異族詭辯。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任何目的地到一個新地方,叫他忽然之間就有些無所適從。
十八被知竹拉去看客房了,他一個人正好站在庭院中央的桃樹下。
這顆桃樹可能已有百年,春末桃子結了不少,隻不過青澀小巧。
裴琅望著最高頂上那片葉子出了神。
“有一千零一十五片葉子。”
裴琅回頭,看到薑君瑜背著手,興許原本打算嚇他一跳的,隻不過沒能成功,有些惱地皺了下眉。
“怎麼數這個?”裴琅彎了下嘴角,是一個他經常用的、很恰到好處又很虛假的笑,問她。
薑君瑜奇怪地看他一眼,叫裴琅有些疑惑,歪了下腦袋,看他。
薑君瑜沒轍,半是腹誹半是無奈:“太子殿下這麼好騙?我真的隻是隨口胡謅的——正常人怎麼數這個?”
裴琅這回是真的笑了,眼睛彎起來,露出一點笑意,連平日不近人情的臉色也少見地多了一點點的溫柔。
對,就隻有一點點。薑君瑜下結論,咳了幾下,走在人前麵,很“勉強”地開口:“儘儘地主之誼,我同殿下在我們汴梁轉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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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富饒,民風開放,節日眾多,薑君瑜此行出門正巧轉上善齋日。
“汴梁很信神鬼之說。”薑君瑜低聲和裴琅說:“城內寺廟道館不少,善齋日是給百姓接善的日子,用弓箭射城樹上的紅綢,越高越得觀音保佑。”
裴琅點幾下頭,眯眼,果然看到樹下密密麻麻站了許多人。
“你有射過麼?”他問。
“沒。”薑君瑜背手,開始找最高的枝頭:“那弓很重的,我拉不開。”
裴琅於是收回視線,點幾下頭。
“誒!”薑君瑜眸子一亮,人潮擁擠,她下意識就拍上裴琅手臂:“我找到了!最高的枝頭。”
“什麼?”裴琅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找到了係著最高的紅綢,在風中恰好搖曳。
薑君瑜也有一雙好眼睛,通透而漂亮,想西域喜歡獻貢的紫葡萄。
裴琅聽到自己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鬼使神差地問:“想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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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不僅飽讀詩書,看樣子在習武上也花了不少功夫。
他手臂輕輕一拉,就將沉甸甸的弓弦拉了開來。
裴琅的目光平靜而溫沉,叫旁觀的薑君瑜也不怎麼為他緊張,仿佛他就該射中似的。
“這還是我娘同我講的。”薑君瑜突然說:“你能替她射麼,她身子其實沒有好全,我好久沒見過她了,想給她祈福。”
裴琅側頭,將視線從從箭矢移到她臉上。
他沒說可不可以,隻是須臾之間,鬆了手。
箭矢破空而去,風聲忽然之間很大,薑君瑜隻能聽到自己耳邊呼嘯而過的風和沉重的心跳聲。
下一瞬,箭尖擦著一根紅綢往另一根射去,很快又落在地上。
圓頭圓腦的小和尚撿起來,將箭矢展示給眾人看。
箭尖上掛著兩根豔紅的綢子。
裴琅這時候才回她:“好,薑夫人和你都會有的。”
薑君瑜覺得春末的太陽足夠溫暖,是她最喜歡的事物了,因為就連冷冰冰的裴琅,站在春光下,好像都有丁點溫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