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娘見這金色法陣,心下大震:“這是——‘九息濯魘陣’?天師竟有如此神通?不知是四大仙門中哪方洞府仙師座下的高徒?”
先前見她衣著簡陋,灰色粗布長袍上還有幾處破損,雖美貌無雙,但也並無凡界修仙門派該有的儀表做派,隻當是個從不知的名山頭或者道觀裡出來的。
“九息濯魘陣”是凡間修道者達到蘊神境之後,才有資質領悟的陣法,女天師麵相不過二八年紀,竟已到蘊神境,那隻做四大仙門的高修者猜想。
女天師頗為意外,正色道:“你既識得此陣,以你現下的修為,陣法內你便無法再脫逃。現下還沒妄傷人命,還可回頭。”
“脫逃?”
冉娘冷哼輕笑。
“我從未想過逃脫!在餘家的每一日都如煉獄裡煎熬,熬得身體內的血液冰如霜雪冽如寂風,隻要一想到那兩縷無辜枉死的生靈,而餘家眾人卻安享這人間喜樂,我的仇怨——至死才能方休!”
女天師不語,她方才用探靈之法已知此妖真身乃上古異獸——乘黃。
乘黃獸本性良善,因懷璧之罪幾乎絕跡於五界,凡塵之中若有,都是修煉得法,終成地仙,但也是少之又少。
如冉娘這般修煉邪法暴戾殘忍的乘黃獸,她是聞所未聞。
“嗬——天師不是想知道我為何如此嗎?”
是啊,是有怎樣的刻骨的仇怨,才能使她生出如此無情的殺戮之心。
女天師愁眉不展,想到師兄曾教她:紅塵多有求之不得的欲念,也有無法消解的愛恨情仇,以殺戮止殺戮或許是短時間內最有效的法子,但唯用心渡化才是上乘之道,修行之重在於修心。
於是她又嘗試勸說道:“我實不知你與餘家之間的恩怨,但終究是要循大勢平衡,蹈因果輪回。種下惡因必受惡果,於你,於他,皆是如此。你又何苦因他人的惡行,到頭來卻自嘗那苦果?”
冉娘麵帶一絲嘲弄,指著餘正海道:“我不管什麼大勢平衡!倘若真如天師所說,種下惡因就會必受惡果的話——二十三年前,我這公爹餘正海在鎮外不遠處的龍魚山中捕捉了兩隻乘黃獸,賣與了從北邊來的一個藥商,由此種下了惡因!今日討還血債,即便結出苦果,我也會欣然吞下!”
說完這些,她眼神飄遠,麵色卻不再如之前那般陰冷,聲音也輕柔了許多:“娘親在顛沛流離中生下的我,本就胎裡不足,出生後娘親費儘心力細致養撫育很久,我最終熬過了第一個冬期,但體質還是孱弱,瘦瘦小小多有病災。乘黃獸大都出生二十年便可築基修行,娘親心疼我,不忍我受那般的苦,修行之事也就擱置了下來。那時父親還在,妹妹晚我幾年出生,長得比我好,性子又玲瓏憨純,她也知道這個姐姐資質貧弱,就算父親母親偏疼我多一些,但它從未有過計較,反而還十分懂事,也總愛撒嬌般的把她毛乎乎軟團團的身體往我懷裡擠,它又軟又小,毛色順亮,可愛極了......”
提到妹妹,冉娘眉眼軟成一灣月,淚水中泛著光,“娘親一直告誡我們,不能隨意出洞,隻因我們全身是寶,會引得無數歹人覬覦。乘黃一族到如今已經快凋敝殆儘!在我三十歲那年深秋,父親出洞想為即將到來的冬期儲備口糧,隻是那一去,便再也沒能回來......”
女天師默然,山門中的藏文館裡翻到過《異獸誌》,詳細記錄著:乘黃獸,上古白民國內的異獸,背骨長角食之可大大增進修為延長數百年壽命,被譽為凡界珍寶,引得五界競相捕捉,捕獲後有脫皮取骨食之者,也有五界叫賣可達萬金之數者,導致世間的乘黃獸幾乎被屠滅乾淨,族群所餘寥寥無幾。
這便是乘黃獸的懷璧之罪。
冉娘低歎一口氣,聲音寒意蔓延:“也許是蒼天不仁,連著好幾日風雪,大寒那日風雪一停,娘親便出洞幫我們覓食,停了風雪我感覺更冷了些,開始犯困,強撐著也抵不過睡意來襲,睡著前妹妹還蜷在我旁邊,搖著尾巴滾來滾去玩耍,我反複叮囑它千萬不能出去,娘親很快就回來了。我睡得很沉,沉到被娘親拍醒時,還未察覺妹妹已經不在洞內!娘親發瘋般出洞去尋,而我腦中一片空白,在洞口來來回回,懊喪著自己怎麼就能睡著!妹妹年少最是愛動愛鬨,入冬以來被娘親一直拘在洞裡,這次找到機會便自己偷溜出去了!若是被凡人撞見......我簡直不敢想象!”
“娘親回來時天已經黑了下來,還是沒有尋到妹妹的蹤跡。我便想和娘親一起出去再找,娘親本已斷然拒絕,怕到時連我也失去。但已經沒了父親,妹妹獨自在外未歸,遭遇捕殺的可能太大,我和娘親都不敢再深想下去!娘親見我堅持和她一起尋找妹妹,隨即讓我去妹妹曾經玩耍過的路徑尋找,千叮萬囑我小心,找尋一日不管結果如何都要回到此處。我一路小心翼翼,躲躲藏藏,隱藏氣味和足跡,尋到第二日還是未見妹妹蹤跡,恐懼擔憂之下也怕母親著急,隻能儘快回約定地點......”
“我記得清楚,那夜已停了的風雪,忽然而至,大片的雪花和雪粒子隨著冷風而來,龍魚山的夜空顯得格外鬱黑凜冽,平常日子都能見著的星星,在那一夜驀然寂滅。快趕到時我已全身覆滿雪,與山景融為一體,聽到了母親獨有的示警聲,我屏住呼吸慢慢靠近,躲在了靠近洞口的一顆樹下......”
“那個黑色的影子,在雪地裡被微渾的月光拉得變了形,像是一隻隨時撲咬而來的可怕妖魔,他手上提著一個捕獸籠,借著月輝,我瞧見了,籠裡赫然是我的娘親和妹妹!”
“我隻能猜想妹妹一時貪玩偷溜出洞,被凡人捉了去,然後又用妹妹引出了娘親,不然娘親斷不會就這麼被捉了去!”
她咬緊牙,吐出的每個字都卷著血淚。
“夜色沉黑,我看不清他的臉,便一路跟著他,直到鎮外的一方亭內,那裡還坐著一人,就著亭內石桌上的兩盞燭火,我看清了提著籠子的人的那張臉——正是我這公爹餘正海!他用我的娘親和妹妹在那人手裡換了幾顆珠子後便喜笑顏開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