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璧之罪 這番恨天仇海,又豈是她輕飄……(2 / 2)

雲中情深處 三候薔薇 5393 字 10個月前

女子越說越急,臉上的狠厲之色越漸濃重,她看向女天師,雙眼突然滑出兩行清淚,淒然道:“說到底,我最恨的是我自己!倘若當時我沒有睡著,妹妹就不會出洞,也就不會連累娘親一同被抓!而我......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卻束手無策!所以,弱者隻能被欺壓?天道便是如此不公?”

“天師......你可知道......我的娘親和...妹妹.....是怎麼死的嗎?”

女天師緊擰著眉,不忍再聽下去,她心中明了,那夜於冉娘而言,是怎樣的無間煉獄,她一直被囚困於那日風雪徹骨的極夜裡,迷失中再也不曾出來......

“那人提著籠子到了一處院子,我打算趁他回屋時偷偷潛入,打開籠子救娘親妹妹出來。那人轉身時,我趕緊從暗處出來,在離鐵籠不到十多步的距離時,娘親看到了我。她睜大了眼睛朝我猛的搖頭,她不想我冒險我如何不知,隻是現在不救她們,她們便會變成凡人或是其他族類趨之若鶩的乘黃背骨!娘親見我不肯停下,拍了拍籠上的鐵鎖,示意籠子早已上了鎖!我知曉開鎖的鑰匙定然在那凡人身上。她們還有生機,我怎能放棄!即便拚去這條命去偷去搶!若還是不成,總歸我們一家人是在一塊兒生死不離!”

“娘親看著我哀淒一笑,決然的搖了搖頭,我懂她搖頭是什麼意思。我這樣一個才活了三十多年卻連築基都沒有的乘黃幼獸,甚至連人形都修不出來,如何與一個成年的壯碩的凡人男子相抗?無疑又是白送了一條命罷了......妹妹也看著我,她雖大多時候都是天真懵懂,但此刻似乎明白了娘親為何搖頭,學著娘親一樣朝我搖搖頭,那雙水靈靈的眼睛,就這麼看著我,那雙眼睛多好看啊.......仿佛在說:姐姐,聽娘親的話.......”

“那人轉回身時,我已退回了暗處,其實我應該遠遠的走開,既然救不了她們,便隻能讓自己不看不聽,那樣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了?可是我沒法走啊,我的所有都留在了那裡,走了就一無所有了,空蕩蕩的世間就剩我一個孤零零的了......”

“他從籠子裡拎出我的妹妹,手裡的寒光冰得驚人,我一眼不眨的盯著他,就隻在一瞬之間,那寒光一閃,我妹妹脖頸處的皮毛被一條細長的紅線分割開來,紅色的血液慢慢的從那條線湧出,染紅了她頸下暖如初陽的淡金色絨毛,他拿了個藥壺盛接著從她脖頸處流下的血,但...那一刀並沒有即刻致命,它......它就這樣俯倒在那個藥壺上,看著......自己如水簾垂流的鮮血往下淌,直到血流狀如水滴般,一滴一滴......滴噠......滴噠......這滴噠聲像刀鑿斧刻般在我腦子裡每日每夜的響著,整整二十三年了!停不了!我也不想它停,一停仿佛我的心就空了......”

“那人隨手把她抄了起來,丟在了一張暗色的木台上,開始......開始...剝她的皮!那仿佛在剝的......是我的皮!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看著那柄利刃刺入她小小軟軟的身體,我感受到了劃開皮與肉之間牽連的鋒利感和冷硬感,我的皮也在被一同被剝離下來,已經沒有多少血流出來了,隻剩下乾澀的疼,感覺胸腔裡的心要被我嘔了出來,一雙手在我肚子裡不斷的翻攪抽扯,疼得我死去活來天旋地轉!”

“我就這樣活著站在地獄裡看著,看著妹妹被活活剝掉背骨,刹那間她那雙水靈靈的眼睛黯了下來!那一刻我多想......多想她在被劃破脖頸時就已經死去!可是天不憐我!我還能看見她在微弱的吐著氣,她受著慘絕人寰的折磨卻還在呼吸,直直的看著籠子裡已經哀嚎到嘶啞為掙脫鐵籠渾身血痕的娘親......她的眼將闔未闔,許是娘親就在身邊,她的眼神裡已經了沒有恐懼痛苦,也沒有仇恨,隻有一種——一種純真孺慕和憧憬,似在最後一刻的憧憬中,娘親和姐姐來接她回家了......回到家中,回到了娘親和姐姐的懷裡!”

冉娘麵色慘白,淚水不斷紛落而下,她哽咽著一句一句,強忍著極大的痛苦,幾乎快不成語。

女天師仿佛跟著她一起親臨了那夜的修羅地獄,見她所見,感她所感,亦被她的痛苦傳染,此刻一雙美目中蓄滿了淚水。

“娘親眼睜睜看著妹妹慘死,卻無法掙脫牢籠,倒在籠中癲狂嘶鳴,眼淚由清變紅。看著自己的心愛的孩兒慘死於眼前,她的痛苦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所承受的是比那更慘烈的千刀萬剮般的剜心剔骨之痛!妹妹已經沒了,娘親尤還記得我!她痛苦中看向了我躲藏的方向,一雙被血淚染紅的眼睛,從她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極低的嗚咽聲,她已經沒了活下去的意願,隻是此刻還在擔心我,滴血的眼睛還在溫柔的注視著我......”

“那人一邊收拾木台上妹妹的血肉,還低笑著自言自語說‘也是龍魚山的山神保佑,今日是撞了大運了!收了一對乘黃母子,隻是這小乘黃一死,那母乘黃想來也活不久了,得趁早剝了它,若死了再剝就沒那麼值錢了,活剝背骨能賣到天價,兩副背骨我下下輩子都不用愁了!’嗬...嗬......”

她越笑越大聲,淚似急雨,淅淅瀝瀝中悲到了極致:“你看!凡人的殘忍是不是更甚於我們這些妖邪?!在他們眼裡,我們的性命算什麼!不!我們的價值隻是長了一副背骨!何談性命?何謂平衡?何謂因果?為了背骨,他們割喉放血生生剝了我妹妹和我娘親——隻為取骨!!”

說道最後,笑聲戛然而止,清麗的麵容因刻骨的恨意而極度扭曲,她聲音尖銳如利刃,似要劈裂天道般朝女天師襲來:

“到底誰才是這世間的罪惡之源?!我本與父親母親妹妹在魚龍山自由自在與人無爭,是你們這些欲壑難填生性殘忍的凡人,讓我們骨肉至親生生分離!那人是北邊來的藥商,我尋了很多年,總算找到了他,隻是我沒料想到他命格卻是個孤寡,娶了三任妻子皆都被克死,守著財富膝下無兒無女。也好......省得自己的罪孽還要拖累子女同他一起受苦!他被我剝皮後求著一死,嗬,死多簡單啊!我怎麼可能讓他死?!我割掉他的眼皮,要他看著!眼都不能眨!看著我啖其肉飲其血!我啃咬一口,那滴噠聲就在我腦中重一分,我把嘴裡的肉嚼碎了再在吐出來,接著是他的骨頭,全吐在他眼前!沒了一身的皮,血一直流個不停,溶進了泥裡,他就在自己的血泥地裡掙紮嘶嚎,他嚎得喉嚨都啞掉了,應該很疼吧?不過我覺著應是不及我妹妹被他剝皮取骨那天的萬分之一!不足以慰我娘親和妹妹的亡靈,但能讓他感知一兩分曾經自己犯下的罪孽,也算是輪回因果了罷!”

她轉頭看向餘正海,眼刀怨毒:“隻是——始作俑者還在,現在挖眼斷臂我尤嫌不夠!天師,我怎能停!”

女天師無言。

冉娘為何會這般暴戾殘忍的狠,皆是來自無法消解的恨。

這番恨天仇海,又豈是她輕飄飄幾句話便能化解的?

若換做是她的師父她的師兄被這般虐殺,想來隻有可能比冉娘更殘忍的報複,才能止住多年間碾在心口反複來回被切割的苦與痛。

她來自俗世紅塵,誤入仙門受教,也許終其一生,都修不出跳脫俗情之道心。

她亦自知,也許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灑脫,也沒有辦法做到師兄們希望的豁達通透。

用衣袖擦了擦淚水,幽幽歎了一口氣。

由人及己,此番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