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十) 償己債言語機鋒……(1 / 2)

景檸平靜地回望著女子:“是。”

她搖了搖頭:“道長想必自小就開始修煉,多年未曾懈怠。如今入這紅塵的年頭恐怕還不長吧?”

“這就是了,”女子懶懶地握住披散開的長發盤了起來,“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必須將是非曲折了解清楚後再分出個是非對錯的。”

她試了幾次,長發依舊難以固定,不斷地滑落,她便放棄了,扯了根布條將發絲籠住隨意一綁,再看向景檸時少了幾分慵懶,多了幾分銳利:“人情世故這種東西,您隻能慢慢學,慢慢看。我在這兒虛度了不少年歲,學得多,忘得也多,隻有一件我記得清楚。”

“那年李家老太病重,病的迷迷糊糊極近失去意識。夫君他大半個月都守在病榻前伺候著,老太清醒的那天,他已經連著幾日都沒合過眼,但睜眼便是問她那小兒子在哪兒。”她眼中慢慢湧上幾絲忿忿不平,很快又釋然了。

“唉,你說我跟個已死之人較什麼勁。想來那天她是回光返照了,還有精力訓斥夫君蓬頭垢麵真是給李家列祖列宗丟人,一點都不如她的小兒子讓她省心。我那小叔子當時正在莊子裡收租呢,哪裡顧得上她?直到她咽氣,都還在念叨著想見見小兒子。”

“夫君他……從我嫁進門開始,就從未見過他那副似乎失了魂魄似的模樣。守靈七日內他竟然真的不吃不喝。他先前已經熬了那麼久,撐到第二日晚上他就一頭栽倒了。病了一整個月才能下地,這期間吊唁賓客迎來送往都是由趕回來的小叔子在接待。當麵礙於李府不敢說什麼,背地裡都戳他脊梁骨,罵他不孝,稱病躲懶。我看不過去,寬慰夫君時話說得重了些,便讓夫君好一頓斥責。自那以後我就明白了,疏不間親。”

說完這麼個故事,女子眉眼間漫上了濃濃的倦意。

景檸緩緩靠到了洛嶼耳邊,輕聲道:“頭一次見,睡前講傳說故事將自己講到困意上來了的。”

洛嶼隨意安慰道:“或許是因她沒有哄孩子睡覺的經曆。”

女子:“……”不得不說,這兩人是懂得如何戳人軟肋的,她從來沒見過如此討人厭的“貴客”。

女子仍然是笑著將那條絲帕平鋪在了桌麵上,對景檸道:“我還挺喜歡你的。”

她敲了敲桌麵,待景檸走近了,雙手按住了絲帕兩側,向中心吹出一口氣。

有些黑點紋絲不動,約莫是死了有些時辰了,而還有一些搖搖欲飛,但最終順著這口氣脫離的小蟲不足四五隻。

景檸指了指被吹到旁邊的開始掙紮移動的小黑點們道:“他們還能活得下去嗎?”

女子搖了搖頭,發帶也滑落了下去,她沒說話,景檸也坐了回去靜靜地等著,慢慢她發現這些僥幸逃脫的小蟲正在一點點緩慢地爬回絲帕中心。若是一兩隻尚可用暈頭轉向間分辨不出方向解釋,可這幾隻都在往同一方位爬行。

景檸撿起女子掉落的發帶,捏起一側輕輕將小蟲們掃到了更遠的地方,可它們仍然堅持向著絲帕爬去。

“我也不知道,這帕子到底有什麼吸引它們的,”女子頗為無奈,“即便放過它們一次又一次,還是這般執拗著自投羅網。”

“總歸是會好奇的,”景檸應和道,“這種本該平平安安的地方,是什麼傷了它們。”

女子垂眸不語,看著蟲子們慢慢爬回絲帕徹底不再動彈後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即便要以性命為代價?”

“它們怎麼會知道一定會死呢?這方絲帕如此輕薄,萬一有個天賦異稟的,能將它掙脫劃穿了,也未可知。”景檸手中揉搓起了發帶,挑起一根細絲緩緩將它繞在了拇指上,接著抽絲剝繭般地由這一頭的細絲開始拆解起發帶。

“也是,未到最後,鹿死誰手也說不準,這點來看,人與蟲子倒是格外相像。”女子看著景檸聚精會神地糟蹋自己的發帶也未製止,隻是向門外喊了一聲,“珠兒,送客。”

女子由著珠兒服侍,繞到了屏風的另一側,輕聲哼起了小曲兒。其中一句“夫妻如棋弈盤間,悠悠歲月,棄子離愁”吐字格外清晰。

兩人出了廂房,景檸有些懊惱地撕扯著一圈又一圈纏在手指上的細絲。這麼幼稚的行徑她怎麼做出來的?

另一邊的洛嶼看出她的尷尬,非常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寬大的袖子裹住了她手上糾纏不休的一團亂絲。

回去的路上洛嶼一反常態地沉默,景檸則是在是否聽之任之中搖擺不定。

她一邊想要掙脫,以維持兩人在人前純潔的主人與護衛關係;一邊又覺得既然說好了要當以假亂真的夫妻,貿貿然抽出手必然會駁了洛嶼的麵子——更彆提他本意估計就是為了幫她遮掩。

該死的,這發帶怎麼如此結實?景檸開始遷怒。人在忘情投入某種思緒中時,再遙遠的路途都會變得近在咫尺。等她回過神來,洛嶼已經牽著她站在了他們的小院門口之間。

根據腿腳的酸痛程度來看,她似乎已經站在門口發了時間不短的呆,而兩人的手仍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肌膚相貼。

景檸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抬頭看向洛嶼,可洛嶼也在發呆。他略偏著頭,低頭朝著兩人緊握的雙手,眼神卻沒有看著,思緒早就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景檸等了一會兒,在隻有自己繼續尷尬地站著這裡,還是出聲讓洛嶼回神,以便讓他也尷尬中果斷選擇了後者。

可惜她失算了,回過神來的洛嶼絲毫不覺難堪,施施然鬆開景檸的手就要回自己的院中。

景檸跟著他進院:“看您的樣子,今晚不一定睡得著了,不如一起整理下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