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這是在解釋為何她先前說男人不夠可信?景檸偏了偏頭,若是殷夫人與她相公感情不睦,從她口中套出有用消息的把握便更大了。
“彆用那種眼神看我。”殷夫人從懷中掏出一小包粉末倒入了茶杯中,又向景檸討了塊絲帕,沾著水慢慢將臉上粉末擦拭掉,捏著下頷處輕輕一扯,一張人麵皮便扯了下來,殷夫人又恢複了那天晚上病懨懨的模樣。
“我嫁來沒多久,婆婆便病逝了。守孝三年,相公不與我同房,我無子,府上也沒人說閒話。而我又是婆婆臨終前伺候的,依律,相公也不能休妻,”女子單手撐頭,懶散地伏在扶手欄上,打了個嗬欠,“算起來,我遠比尋常女子幸福的多。”
景檸靜靜地注視著她,想到的卻是雲予鳶。自幼離家,回到父母身邊不過一年又毅然決然嫁到了王府,可她就連離去時身上也不曾有過多的怨恨,你也覺得幸福嗎?
女子挑了挑眉:“夫妻不睦,對我來說也算一樁幸事。”
“那您為何要作法求子?”景檸語氣淡淡,垂眸看向了杯中漂浮不定的一根根深綠茶葉。
殷夫人哂笑一聲:“道長不妨猜猜?”
“不猜,”景檸斷然拒絕,“戲謔言語不成卦,還望您莫見怪。”
殷夫人所言若是屬實,李府老夫人那般偏心於幼子,李家兩兄弟的關係定然不會好。即便外人眼裡兄友弟恭,也不過是因著李老爺子在世,做給外人看的假象。
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李老爺子的身子骨遠稱不上硬朗,能不能過到七十大壽也未可知。若是老爺子去了,兄弟倆必然要鬨分家。
此時,膝下有子對爭奪家產就是最有利的砝碼,即便鬨到官府上去,堂官也總會傾向於能為李府延續血脈的那支。
正因如此,景檸對殷夫人作法求子並不意外,甚至隱隱懷疑,二少爺的子嗣接連夭折,背後難說沒有大少爺的手筆。這也是她為何一定要搭上殷夫人,好從他們口中套取到一些蛛絲馬跡。
“世上多的是渡人難渡己的活菩薩,看來道長也不遑多讓,”殷夫人又笑了起來,“您怎麼就認定了,我作法就是為求子呢?”
景檸目光一凜:“還請賜教。”
殷夫人擺了擺手:“不敢當不敢當,隻是為道長的悲天憫人感到絲絲詫異罷了。您自己前路未明,卻能挪出大半心神來為我,為李府消災解難。您不必那麼露出那般提防的眼神,我自小跟著父親走南闖北洽談生意,對琢磨人們的思緒想法還是自有一套的。”
景檸聽進去了,殷夫人恰恰好也戳中了她的痛處。來路不明去路未卜,她的確是有些茫然的。正因這份茫然,才不斷的找事做,找熱鬨瞧。
她需要這種吵吵嚷嚷的煙火氣,需要一個能讓她走下去的方向。在李府不斷折騰,為的也是求個心安。證明自己有的是事情要做,有的是未知謎團在等她去解。
冷漠些說,她的確有些唯恐天下不亂。
“不知您對此有何見解?”景檸這時有些心服口服地開始向殷夫人討教。
“您雖看起來不如我。我這一生,不缺吃穿,該做什麼該等什麼心中也有數,但您也未必不如我,”殷夫人卻打起了啞謎,“我這是一眼能望到頭的一生,道長卻定然不會被幾道高牆所攔,您的一生當是行走世間降福消災。”
殷夫人目光落到了窗外,悠悠道:“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玩意兒,夠了平日裡的開銷就是,多的也是叫旁人挪去用了。就像那位大師,拖家帶口的來,走時身邊卻隻有位道童在,斂了屍身上的財物寶貝也多數不見了蹤影,你說說,有什麼意義呢?”
殷夫人說完長長一串話,又打了個嗬欠:“有些乏了,道長不妨多出去走走,修行中也好積福積德,早日得道。”
景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起身離開。
殷夫人挪到床榻上,透著放下的輕薄蟬紗看著景檸離去還不忘回身關門的身影。良久,她和衣而臥倒在了床上,愣愣地盯著床帳頂部發呆,過會兒又自言自語道:“結束吧,結束吧,這一天早該來了……會是她嗎?”
景檸走到院中,洛嶼又坐在了常做的石凳上。正巧旁邊的大樹軀乾離得極近,洛嶼直接將它當做靠椅,仰靠在上閉目養神。
聽到景檸忽輕忽重的腳步聲,闔眼的洛嶼微微掀起眼皮:“怎麼?那殷夫人莫不是得道大妖所化?片刻就能讓你失魂落魄?”
景檸自顧自地坐在了他對麵,將方才殷夫人所說之語挑挑揀揀出重點複述了一遍。
洛嶼仍是那副犯困的樣子:“你怎麼看?”
景檸裝傻充愣:“美人在骨不在皮,殷夫人即便徐娘半老也是風韻猶存。”
洛嶼:“……”誰家王爺和他一樣天天發愁王妃怎麼在外拈花惹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