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也是在踢球的。
腳下踩著的還是冰河球場的草皮,但看不清對手的臉,隻知道是在鏖戰苦攻。朗星回很快急眼,直接在中圈飛起一腳遠射打門,用力之大,球“咣當”的一聲撞在門柱上,隨即彈射至左路。後衛餓虎撲食,卻已經有個高大熟悉的身影埋伏在必經之路,一個回旋截下球權,不停球直接傳給朗星回。
而朗星回,他從來沒如此清晰地觀察過這個斜跨整個半場、所有人頭頂的飛行弧線,一切都是那樣的有跡可循。可正當他要淩空一腳時,突然,聽到自己左腳腕處傳來的清脆響聲。
哢吧——
“菲裡!”
朗星回失聲尖叫,一下子坐了起來,額頭上涔涔的儘是冷汗。極度驚恐之下,他雙目失焦。痛苦地蜷曲起左腳,一手緊緊握住腳腕,一手抓起身邊的手機,摸索著顫抖著按下撥號鍵。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不在境內,請核實後再撥……”
“sìècorretto,corretto,èper Feliciano Siecher……”朗星回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意大利語,手指瘋了一樣不停地戳著撥號鍵,“per favore,per favore……”
“腳咋啦,腳咋啦?”
菲戈已經吃完飯走了,朗老太第一個發現孫子不對勁,她撂下麻將,一個箭步撲到沙發前,手忙腳亂地擦著他臉上的汗。朗圖南和管家也是緊隨其後,一個試圖按住他的腳踝,一個大力地拍打著他的臉:“醒醒,醒醒。”
人類皮膚那溫暖的觸感,終於讓朗星回從噩夢中掙脫出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用力晃晃腦袋,再抬起時,終於緩緩地聚攏了目光,遲鈍地漂移著。
然後他就看到了世界名畫——你的手術很成功.jpg。
再然後,他就看見了自己的手機,以及上麵那個撥不出去的號碼。
Feliciano Siecher。
朗老太心急如焚,見他不說話,一把搶過手機看了一眼,立刻癟了癟嘴,不屑道:“青天白日發癔症,嚇死人不償命。得得得,小白眼狼,鬨成啥樣了,還好意思打電話,可要點臉吧。”
“白眼狼”三個字錐心刺骨,朗星回陡然驚醒,立刻鬥誌昂揚奪回手機,反唇相譏:“是,我不要臉,你愛要臉的,那就回國跟你那孝子賢孫過去。”
“啊呀,這個沒良心的……”
這種劣質粗鄙的爭吵,在這幢金碧輝煌裝潢精美的彆墅裡時有發生,土洋結合,聽久了你甚至會覺得有種東北大搖滾的韻味。
朗圖南就在旁邊叉手觀戰,她太了解這倆蠢貨,互相往對方心口捅刀子似乎是他們情感交流的獨特方式,直到互相插成個刺蝟才能傷痕累累地停戰。更令人無語的是,如果第三者試圖調停,祖孫倆就會立刻統一戰線,把這個無意闖入的倒黴蛋從頭到腳罵上一遍。
“你們倆,真是奇怪的命運共同體。”終於等到罵戰結束,老太太落敗,抹著眼淚走了,朗圖南遂在朗星回身邊坐下來,“給菲裡回個信息吧,他很擔心你。”
朗星回喘著粗氣,沒說話,隻是坐在那裡,眼眸微垂,尖尖的牙齒反複咬著已經破碎的吸管,那表情看上去是有些咬牙切齒的失神。
直到“滴答”一聲來信的震顫,將他從這種木然中驚醒。
他相當不耐煩地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赫然又是他最不想看到的“Feliciano Siecher”,以及這個名字後麵綴著的20+條未讀消息,顯示出的最近一條是:“奶奶給我打電話,你又跟她吵架了嗎?”
“TMD,就會告狀。”
朗星回爆了一句粗口,惡狠狠地將這條信息直接滑走。末了,還不解氣似的,將手機重重地往皮沙發上一磕。
屏幕又徹底地暗了下來。
一點沒來由的情緒在朗星回心口蕩漾開來,隻叫人覺得眼裡泛酸嘴裡發苦,但又如幽靈一樣,捉不住咬不到撲不著,甚至連那是什麼情緒都無從分辨,隻是一口氣憋在胸膛當中,不上不下得叫人難受。
他猛然站了起來,拔腿就往外走。
朗圖南被嚇了一跳:“乾嘛啊,我給你約的心理醫生這就來了,你不會又要放人家鴿子吧。”
朗星回頭也不回:“去球場!”
*
彆墅離克萊因訓練場並不遠,車輛風馳電掣,跨過威斯敏斯特大橋,幸運地沒有堵車。很快,朗星回就站在了保安大叔麵前,用依舊夾雜著巴西葡語和意大利語的蹩腳英文,好不容易才說明白自己的來意。
如上所述,朗星回整個人生,就是在世界的各個旮旯裡漂泊的人生。華夏,巴西,西班牙,意大利……現在他飄到了英國,終於成功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語言係統混亂的文盲。
好在保安大叔也是個移民,對朗星回的情況表示理解,稍微問了兩句,就搓著手打開了安保門,嘴裡還嘀咕呢:“你和恩佐約好了來訓練的吧,他來了好一會兒了。”
恩佐?誰?
朗星回完全不記得自己這些天逮著罵個沒完的倒黴蛋叫什麼,隻記得是個金發小孩。問題是他罵過的金發小孩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個記憶難度實在不小。
更何況,足壇叫恩佐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於是乎,當他拖著一網兜皮球到達訓練場,看到飛蛾環繞的高杆燈下那個高挑的男孩時,不由得多少有點驚訝:“嗯?”
是你,拙劣的左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