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會智便立即離開山門。
我送他出了寺院,站在寺院門檻上,看著他在重重迷蒙樹影中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順著崎嶇山路一步一步走遠。那是他第一次主動看我,隻那一眼,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回來。
我無法隨他而去,就隻能在這院子裡等他回來。
三年後,他果真回來了,卻是氣息奄奄,生命垂危,被人抬上山的。
那時方丈已去世兩年多,整個寺院隻有我一人。
他艱難睜開眼,看見我,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笑。
即使虛弱,但他笑起來的樣子還是很好看,像佛。
抬手拭去我臉上的淚,他氣若遊絲地說“你還問我你在哪裡嗎?”
我搖頭,淚如雨下,隻想讓他少說些話,省些力氣。
可他還是憑著最後一口氣說“佛在心中,你在眼裡,可心中的佛卻始終趕不走眼中的你。七情六欲苦,我終究不想看透。”
愛不重不生婆娑,世間之人誰能逃過,何況我和他。
我將會智葬在院中的銀杏樹下,而我就在這院中陪了他百年。
日升月落,春來秋去,一襲素衣被歲月早就漿洗得發了黃。
而每一個旭日初升,樹葉簌簌作響的早晨,我好像都能看見會智穿過迷霧向我而來,他的手撫過我發澀的白發,歎道“我來遲了嗎?怎麼就老成了這個樣子。”
“叩、叩、叩”敲門聲又響了幾次。
我過去開了門,是個背著旅行包的年輕人,他問“婆婆,我在山裡迷了路,能在這裡歇會腳嗎?”
我側身將他請了進來,他看了一眼院子,說“婆婆,這個院子看起來很久了,您一直住在這嗎?”
我點點頭,他又問“這裡這麼偏僻,您住這裡會不會不方便,我看這裡手機都沒信號呢!”
我答道“沒什麼不方便,清淨不好嗎?”
他說“也不是不好,那您隻有一個人,平時都做些什麼呢?”
我癡癡看著這個和會智長相一樣的年輕人,聲音鬼魅般空遠地說“我要守著你啊,會智。”
年輕人詫異地回頭看我,而我的身體卻突然變得透明,輕飄飄地隨風而起,蕩在院中。我想要說些什麼。
我想告訴他“會智,彆怕。”
我想告訴他“會智,抱抱我好嗎?”
我想告訴他“會智,沒有你的一百年真的好長。”
我想告訴他……
可我什麼都說不了,哪怕用儘力氣。
院中一陣又一陣的幽風吹來,金黃的銀杏葉簌簌而落,糾糾纏纏,不絕不休,宛若一個亙古不醒的夢。
而我終於漸漸魂魄散去,像從天涯海角吹來的風,無影無蹤。
神魂散儘之前,我一直看著那年輕人的眼睛,看著他的眼睛,好像穿過了漫長幽暗的歲月與等待,看見那年深秋黃昏,站在銀杏樹下的布衣僧人,迎著清風晚霞,回頭對我說“施主,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