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他也不想讓她再查下去了。
唐瓔笑了笑,藏住心中的不忿,“可當初不是大人您同意我參與進來的麼?”
孫少衡垂了眸,沒有答話。
她又問: “莫非大人知道泄題之人是誰了?”
“是。”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唐瓔心間一沉,她其實也隱有猜測。
她抿了抿唇,突然問: “是他的意思?”
錦衣衛乃天子近衛,孫少衡又是皇帝特派的欽差,按理來說,無人能阻其查案,能讓他改變主意的,唯有發號施令的那個人。
孫少衡自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不由移開了視線,“唐姑娘,你彆問了。”
她猜對了。
唐瓔步步緊逼, “莫非他想包庇什麼人?”
孫少衡不答。
“孫少衡。”
唐瓔喚了他的名字,孫少衡渾身一僵。她緩緩走近,迫使他正視自己,“你既忠誠如斯,那我問你,你回京後會將我化名章寒英的事如實稟告嗎?”
孫少衡頓了頓,喉結微微一動,再次移開了目光,低喃道:“你若不願,我便不說。”
*
唐瓔從偏殿出來時,章同朽正巧要去尋她。
他指了指廊簷下立著的一位姑娘,“阿瓔,有人找你。”
那姑娘一身荊釵布裙,裹了件破舊的棉襖,容貌尋常,卻透著一股樸素的親和力。
“她是誰?”
章同朽歎了口氣,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江臨的未婚妻。”
唐瓔一愣,方準備看得再仔細些,那姑娘已經朝她走來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聽說你是江臨的朋友?”
唐瓔有些疑惑,她雖然聽師父提起過很多次,卻從未真正見過江臨,也不知這人如何就篤定她是江臨的朋友...
姑娘呼出一口熱氣,暖了暖手,介紹道:“我叫楊九娘,是江臨未過門的…媳婦。”
說起“媳婦”二字,她語帶嬌羞,麵上亦染上了紅暈,卻又透露出隱隱的不安,“九月十七,江臨來我家尋我,說他中了舉,往後要帶我去建安過好日子了...我替他高興,省吃儉用買了一小塊蜀錦,準備替他納雙新鞋,讓他三日後來取,可到了九月二十那日,他卻始終沒有來…”
唐瓔心口一沉,九月二十,是巡撫舉辦鹿鳴宴的日子,亦是江臨的死期。
楊九娘繼續道:“九月十七是我最後見到他的日子,自那以後,他再沒來找過我,我去過江家找他,他也不在,多方輾轉打聽,還是沒有任何消息,他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直到昨日...”
她低下頭,麵露擔憂,“我聽說欽差大人要提審解元和亞元,而江臨又是緊挨著的第三名,叫什麼…魁首來著…我便想著他的失蹤或許同一二名的事有些關係,就去跟著瞧了瞧。”
唐瓔補充道: “經魁。”
“沒錯!經魁。”
楊九娘有些訕訕,“我不通文墨,昨日你們講的話我都沒大聽明白,本想直接走掉,一不留神就見姑娘你舉了根圓木,聲稱是江臨的朋友,將那封公子說得一愣一愣的,想著你應當知道不少江臨的事,便過來向你打聽打聽。”
唐瓔抿唇,壓下心頭泛起的澀意...原來楊九娘到今日都不知道江臨的死訊。
她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來一事,問:“昨日的審訊是在二堂內進行的,孫大人並未公開,楊姑娘是如何聽到的呢?”
楊九娘聽言有些意外,她似乎並不清楚這一點,“我來府署時,恰巧遇見了姚知府,道明來意後,知府大人就將我放進來了,今日亦是如此,我說我想同你打聽些消息,大人說你被欽差大人叫過去了,叫我去廊簷下候著,一會兒你便會出來。”
她笑了笑,眉如彎月,“咱們知府大人看著雖冷,卻是個實打實的好官呢。”
唐瓔愣了愣,朝正堂望去,方才與他對視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楊九娘歎了口氣,聲音越來越低,“江郎許久不聯係我,許是被哪家老爺榜下捉了婿,得了更好的姻緣,瞧不上我這鄉野丫頭了...”
這位靦腆的姑娘俯身望著地上的積雪,神色間有些落寞,可下一秒,她又恢複了豁達的笑意,“小時候我被狼群追趕過,快死的時候還是江郎救的我,說起來我還欠他一條命呢,他若有了更好的前程,我也不能自私...”
唐瓔攥緊了裘衣的一角,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楊九娘搓了搓被凍得皸裂的手,從懷中拿出一個破布包,攤開來是一雙赭色緞麵的男式蜀錦鞋。
“兩日前我祖父走了,再過幾日我就要啟程去往青州替他守孝三年。”她將蜀錦鞋遞給唐瓔,笑得有些羞澀,“這是我為江臨納的鞋,姑娘既是他朋友,若有朝一日見到了他,辛苦您替我轉交一二,並告訴他…”
她眼眸清亮,若散落的星輝, “九娘會在青州一直等著他。”
不知為何,唐瓔忽然覺得手中的鞋履異常沉重。她攥緊布包,指節泛白,一股憤怒又無力的感覺向她襲來,一陣又一陣,激得她四肢發麻。
古之仕也以行其道,今之仕也以逞其欲。【1】
她似乎想同這個世道搏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