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人低聲道。
“……”
我不知道林契是故意整他,還是真的就是這種審美,好在禮貌和場景都讓我無法當場對他吐槽。
其實黎清唱歌並不算難聽,可也遠遠算不上好聽,我正在想比起在這看熱鬨,我是不是更應該去追我的末班車,那女生便摔門走了。
“傻逼吧你”,那女生聲音洪亮,氣勢磅礴,繞開黎清的姿勢比黎清自己還要豪邁,關門前還覺得罵的不夠,加了一句:“智障”,然後消失在走廊儘頭。
我可能有那麼點同情的心理,可我想笑的心情明顯占了上風,正準備站起來狠狠嘲笑他一番,身邊的人卻一把抓住了我的臂彎。
“彆去”,他在我耳邊輕聲說。簡單的兩個字,帶動附近的空氣輕微震動,我的耳廓像被拂過一陣溫熱的風,我聞到他鼻息間淺淺的荔枝味糖果氣息,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沒繼續說話,也沒向後退一寸距離,就那樣貼在我耳邊,緩緩呼吸。
十七歲。
以往十七年的時光裡,從沒有一次,我像在那短短的幾十秒裡一樣全身繃緊,心跳震顫。
我不知道林契當時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反應,因為我所有的思緒都聚集到自己被貼近的感官裡,無措的同時我隻能默默祈禱,眼前的人沒有察覺我的心跳。
窗外突然一陣閃電,那閃電很亮,亮到我的眼睛一時難以適應地收縮了一下,跟著是巨大的雷聲。
我微微側頭,在閃電的餘光中見到林契潔白的耳朵,和他耳邊一顆淺淺小小的痣。
—————回憶現實分割線————
準備開車的林契手指蜷縮了一下,然後緩緩綻出了笑容:“你是世界上第三個知道這件事的。”
“嗯?”,我疑惑地看著他。
“我媽,我,你”。
讓我內心的雀躍更甚。
少年的心悅仿佛燎原的野火,自那個夏季荒謬濕熱的雨夜開始,發了瘋般在我無波的心原中滋長。
我的思緒還停留在少時慌亂的悸動,林契已經把車停在路邊,回首對我說了句:“等等”,便自顧自從車門裡下去了。
“哎?”我不明白他忽然棄車而逃的原因,但夜色中他步履輕快,還未等我出聲詢問,人已經消失在對麵看不真切的窄巷裡。
褲兜裡的手機貼著大腿又震動了一下,我掏出來,不出意外見到上麵Sammy 發來的數十個未接電話與短信,大都是質問我為何不按照協議行事,以及詢問我當下所在之處的內容。
年輕的打工人害怕跟丟了甲方,如果我在某處突然猝死,即使我簽訂了免責條款,恐怕她也得惹得一身腥。
“放心”,我在短信界麵敲出兩個字,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暫時還不舍得死。
思念了十年的人,好不容易就在眼前,此刻哪怕是死神降臨,我也得與他再討要幾日彌留的故事。
“咚咚”,副駕的玻璃窗被輕敲兩下,我熄滅手中的屏幕,抬頭看見林契有些紅潤的臉。
搖下車窗,他的聲音有些微疲憊的喘息,手臂壓住窗沿,漂亮的指尖伸到我眼前,指腹上掛著個透明的食品袋,裡麵是幾個小巧的泛著金黃油亮色澤的糕點。
“呐”,他額前的短發微亂,嘴唇翕動,鼻息有些急促:“老婆餅,你以前愛吃的。”
夜有些涼,林契俯下身子,露出的衣領處飄出淡淡的香,我木然地伸出手,勾過那片極薄的塑料紙袋,思緒忽然被拉到很遠……
“又是老婆餅?”
清晨,四周是剛剛響起的讀書聲,老師還沒來得及走進教室,我拿出昨夜家裡剩下的,已經失去熱氣繼而變得乾癟的小甜點,當作早餐快速地咽入喉嚨。
“咳……”,開口總會被咯:“來一塊兒?”,我抬眉瞧向拿書遮住臉龐悄悄和我說話的黎清,手中甜餅的酥皮無可奈何刷刷落了幾片。
黎清擺擺手,示意他可不要:“你咋隔三差五地吃這個,不上火?”
上不上火我不清楚,但涼透了的餅確實是乾得發緊,我沒心情接他的話,隻覺得再不來口水就得噎吐我,趕緊努力從喉頭發出單音:“水”。
黎清從桌肚裡掏出個粉色的不鏽鋼保溫杯,拿在手裡顛了顛,十分肯定道:“nothing”。
沒有倒也不必如此光明正大,可惜我此刻沒空和他吐槽。
我的眼神突然飄向前麵那顆充滿了短短茸毛的腦袋,那腦袋微微低垂著,好像正十萬分地專注在他手裡那本語文教科書上。
我正要抬手敲敲他靠在後椅背上的肩膀,桌麵便赫然出現已經揭開蓋,還飄著輕柔熱氣的水杯。
林契的手腕很白,背著身子遞給我水的姿勢有些彆扭,他嘗試著轉了轉骨節微凸的小臂,最終還是側過左半邊臉,穩穩將那杯子放在我麵前。
“溫熱的,不燙。”
林契的東西就像他的人,泛著清洌的銀白色,細瘦,精致,漂亮,但其中又充盈著溫柔的液體,是熱水,也是血液。
“老師來了!”
黎清眼睛最尖,瞧見轉彎處一雙高跟鞋,便知道語文老師已經接近教室,他一吼,周圍的人都擺好了姿勢,低下頭看自己的書本了。
我握著手裡還有林契掌心溫度的熱水,反複瞧了瞧眼前陽光下顯得有些柔軟的後腦勺,笑得很輕。
我把鼻尖湊近杯口,嗅到林契曾經泡過的茶的香味,尋到一處最隱秘的位置,將唇壓在他吻過的地方……
從此,每個早晨我都吃涼透的老婆餅,於是每個清晨,我都能悄然獲得這份無法分享的隱秘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