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洪亮的嗓音把我從回憶裡拉出來,太陽還掛在東邊,他已經把用私家車載來的器具都擺到了草地上。
高中時,每每遇到玩耍的事,他也總是最早的。
“來來來”,黎清看了幫我提東西的Sammy 一眼,表情十分不自然。
“你怎麼讓美女幫你提東西?”,他擠眉弄眼:“說了要有責任有擔當,你怎麼回事?”
我解釋得太多,已經懶得掙紮,假裝沒聽到,將話題引開:“林契呢?他來不來?”
“不知道“,黎清說:“昨天我和他確定行程,他沒回我,但我聽說他最近有個大項目,像是天天加班,估計又來不了。”
我點點頭,他不來也不意外,工作重要,何況他正在上升期。
“還記得高三春遊那次嗎?”黎清把Sammy手裡的東西接過來:“在學校的時候個個都埋頭苦學,搞得像隻有我一個人想來春遊似的,結果來了這兒,大家都跟出獄了一樣,滿山上瘋跑。”
“胡說”,我笑著:“我明明就沒跑。”
“是是是”,黎清遞給我一瓶水:“就你和林契沒跑,也不知道你倆在那裝什麼矜持。”
我真不是裝矜持,我從小就不好動,稍微一劇烈運動就會很喘,所以班上的同學集體發瘋亂跑的時候,我隻是笑著看他們,安靜地站在一邊,喝我手中的礦泉水。
“不開心?”
林契從我身後走出來,看我一個人呆著,便站在我身後,順著我的視線向外看。
距離有些近,我的心臟又不受控製地突突亂跳起來。
“沒”,我刻意不去看他:“你怎麼沒去玩?”
“太幼稚”,他說:“不如刷兩套題。”
我:“……”
“這話可彆讓黎清聽見”,我說:“不利於維護友誼。”
“那你可囑咐晚了”,林契將我手裡的水瓶拿去,自己仰頭喝了:“報名前我就告訴過他,活動太幼稚,不如刷題。”
我看著他唇邊被我喝過的水,心中的漣漪不受控製地泛起一圈又一圈,繞成洪流,將我的思緒攪亂,把我的心臟淹滿。
“那你為什麼來?在教室刷題不是更自在?”
他停頓了一會兒,我看見他剛才喝入口中的清水,正以極緩慢的速度滑過他的喉結。
然後他側頭看我:“班級第一都來了,想必少刷一會兒題也不會退步。”
好吧,我笑,他果然忘不了成績這事兒。
“嘿!”黎清大叫:“林契,這邊兒!”
我一回頭,思緒又從少年時拉扯回來。
林契穿著休閒的灰色兜帽衫,額發垂落,眼神疲憊。
他身旁的女人穿著小短裙,打扮得十分少女。要是不仔細看,甚至認不出和醫院裡那個cool girl趙媛媛是同一個人。
她坐下來,和我們打招呼。
“又見麵了,阿契的好朋友”,她說。
“有沒有搞錯啊!”黎清大呼:“你們都帶紅顏知己來,顯得我多落寞啊。”
“不然給你介紹一個?”林契開口,聲音卻沙啞得讓人害怕。
“你怎麼了?”,我問,他這副嗓子,一聽便不正常。
“沒事”,他擺擺手。
“阿契生病了”,趙媛媛幫他回答:“這段時間一直加班,隔三差五地通宵,就是鋼鐵俠也扛不住吧,這不,昨天就病倒了,今天淩晨五點還在醫院掛點滴呢,我說好不容易病假,你就躺床上歇著吧,結果他非不,剛回家換了身衣服,趕緊地就來了。”
我看著他眼底的黑眼圈,心中酸得發疼。
“乾嘛非要來?”我盯著他的眼睛:“今天又不是什麼非來不可的重要場合。”
陪趙媛媛去醫院檢查身體算重要場合,但幾個老朋友莫名其妙地邀約,萬沒有非來不可的必要。
“沒事”,他避開我的目光,自顧自地坐下來:“你彆聽她的,哪有她說得那麼嚴重。”
黎清翻了個白眼:“你有毒吧林契。”
“平時約你,你都知道工作忙不出來,今天都病得下不了床了,你還來什麼啊?分不清輕重緩急是吧?還是你想把病傳染給我和競文啊?”
“還有你,趙媛媛,你舅不是天璽的董事長嗎?你就不能走個後門,讓你的親親未婚夫閒著把錢賺了嗎?都累病了,你也不心疼?”
趙媛媛趕緊打斷他:“不不不,我是和我舅舅說過了,可這項目是林契非要做的,他又非要親力親為做到最好,我有什麼辦法?”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黎清指著他:“錢也賺不少了,非要這麼拚,有什麼意義?我跟你說,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有健康的體魄,才——”
“有意義”,他垂著眼睛,像溫順又執拗的小白兔:“有個人說過,設計出有代表性的建築,是一件很酷的事。”
我心中的酸痛驟然褪去,四肢百骸像是沒了知覺。
良久,它們又重新活躍起來,帶著克製的,洶湧的咆哮,衝破我的每一個細胞,帶來不知所措的空白。
“隻要作品還在,就算世事變遷,它所承載的故事和情感,就都不會消散。”
他突然抬頭,撞入我的眼睛。
他的眸光閃動,適才那些明顯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的眼裡星光熠熠,而我,就像一隻孤舟,第無數次,迷失在他璀璨的目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