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哥們,還好嗎?要喝點啥麼?”
憑借調酒技能混進吧台的甘辛在完全陷入進思緒的符澤川麵前以誇張的幅度揮了揮手,堆到臉上的壞笑預示著他又想玩一些新的花樣了。
“來這裡都這麼久了,我卻還不怎麼認識你。想分享下你的故事嗎?”
“這杯我請了,不知道夠不夠甜。”說著,他把一杯蔓越莓色的調製飲料遞給吧台上彆的客人,那女生隨即莞爾一笑,略顯羞澀地將其接了過去。
血紅色燈光打在人們臉上,為每場對話蒙上不真實的色彩。銀瞳的青年語調慵懶下沉,用低音細聲慢語地娓娓道來。暫脫離了思考的符澤川從他身上聞出了鐵腥,不知源於尚未洗淨的臟汙,還是這個人本身。
“呼——呼——”
窗外,人群外,喧囂外,青春外。誰都不曾留意過的角落裡,灼熱的鼻息正為玻璃層層蒙上相疊的微弱霧汽。病態般急促的頻率堪比用一個老舊的打氣筒給輪胎補氣,仿佛下一秒,聲音的主人就會像使用壽命走到儘頭的機器那樣猝然停擺、崩頹。
“呼——呼——呼——”
然而,毫無要停下來的意圖,在稍微熟悉這危險而又頹廢的愛好片刻後,窺視者便開始用上了比先前更加狂熱的激情喘息起來,從鼻,到口,再到兩者並用,那是宛如哮喘病人,宛如使用針刺破本就癟氣的皮球,宛如要從即將迎來毀滅與腐爛的肉身內部努力地榨出最後一絲生命力的可怖聲響。乾枯黢黑皮囊下是膨脹沸騰的欲望,靈魂時刻因此而顫抖。
“哢嚓。哢嚓。”長而尖的指甲從窗外摩挲著,發出刺耳噪音,常年的不曾修剪已使內部納滿了汙垢。
已然小心翼翼地隔窗親吻了幻想的對象,窺視者又開始繾綣地沿意中人的輪廓勾畫起了腦內的無儘遐想,那些雜亂無章的細小劃痕正源自其靠近吧台時,便會如懷春少女一般害羞地挪開的手指。
“……賈利洛……賈利洛……”
卡殼了的點唱機般的嗓音來自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窺視者不斷呢喃低語著同一個名字,那正是她的【支柱者】,混淆了她殺意與憎恨與壓抑與情欲的從頭至尾的發泄目標。
“格拉特尼.威廉姆斯夫人”,紫檀女校的校長,一個被審判庭特意摘出且強調與誇張化了的殘酷意象,亦是十八位受考驗者裡其中的一位,那位“代行者”的人生縮影,以一場綺麗噩夢的主人身份登場,儘情向其他入夢者們展露著複雜而危險的欲望。
反複念叨著那個名字,在迫切焦渴的需求下,她終於不再忍讓。
人們常說,克製是最好的美德。這是因為肖想隻有放在踐行之前,才會顯得格外充滿誘惑。
“你臉上的表情說明你正在計劃著什麼,一些……好的事情。”甘辛嘗試對符澤川旁敲側擊,儘管在看到有一群學生往這裡湊近時,不得不當時一改論調。卻看不到因浪費時間而產生的焦躁,反倒能從眉目間稍微瞧出他所期盼的情形成真了的竊喜。
“你單身嗎?”甘辛借著倒配料的功夫,開玩笑似地抬眼望了過來。
“我已經結婚了。”而符澤川決定反其道而行之,十分認真地應答了對方的捉弄,將了他一軍。
“……噢。”一瞬間,甘辛也確實如符澤川所預料的,被逗笑,隨後露出了複雜的神色,但很快就又被他以更多的不懷好意給蓋了過去,“那你介意作弊嗎?”
“一向誠信考試。”
“嗬嗬。”甘辛閉上一隻眼,拋下幾枚冰塊與容器相碰,發出了悅耳的聲響,“那你就不是我要找的壞男孩。”
“上個周末過得如何呀?”邊問,他邊往身側掃了一眼,確定剛剛靠近的幾個NPC實則隻是準備要離開,並且現已經徹底走遠了。
“我都來這兒借酒消愁了,所以……”剛演到一半,符澤川就注意到了甘辛使來的眼色。這一輪,他終於不再是酒客,而是受考驗者。
“我想我們已經頂替了那幫被怪物吞掉的學生的身份,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是剛入學不久的新生。並且,第一輪淘汰條件是【不受學長的歡迎】。所謂真相謎底得再觀望,不過也稍有些眉目,關鍵點之一也許是學長對待不同性彆者的不同態度。”
“那你最近一定過得很辛苦咯。”甘辛笑意更甚,低眉將調製好的飲料一路推到了符澤川麵前,“今晚在307宿舍將有一場雞尾酒派對,相信你,還有我們的幾個朋友都會在那裡度過一段相對愉快的時光的。”
“……”聽見這話,符澤川隻是默默盯著跟前紅橙色的雞尾酒,冰塊在細碎的泡沫中翻湧,正輕微地劈啪作響。
“怎麼?”甘辛稍稍低下身子。
“我仍然不知道……該如何信任彆人,希望最後我不會把一切都搞砸掉……”符澤川麵露難色。
“我不會隻讓你一個人喝酒的。”甘辛舉起另一個杯子,其中盛著和給符澤川的那份裡相同顏色的液體,“乾杯。”
“乾杯。”符澤川也說。他們都將屬於各自的那份一飲而儘。
碰杯聲此起彼伏,血色燈火不停,迎新派對仍在進行。昏暗的穀倉被心醉魂迷的空氣所填滿,撲鼻的酒精,嗆人的香煙,一副副麵孔如死水,於意興闌珊中漠然地望著所有的混亂,如同滿滿一屋的行屍走肉。
“今晚,307見。”
人們仍不知疲倦地在舞池內起舞,深酒紅色的禮裙因旋轉而撐開、睡蓮一般地綻放著,符澤川從那個女生的舞伴,全身男式西服的孫乾丞身後走過,一腳踩在無法避開的遍地嘔吐物上。
“再來一杯!再來一杯!”
素未相識的人們攛掇著為董耘灌下另一罐酒水,她們中卻無人知曉這個人的恐懼以及企圖用酒精來迷惑感官的意圖。
沒有猶豫,為了讓自己沒有猶豫,他抓起酒杯便是仰頭一倒,隨之又是一陣更大的起哄。
“為什麼她們要那麼對我!那些人根本不是我的朋友!她們所有人都想要我死!!”
有兩個人始終離喧囂很遠。江蘭恬靜地微笑,望著坐在桌子對側的,那個新認識不久的、此時情緒激動的女生的臉。
“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那女生點點頭。
“換一個不就好了?”她緩緩伸出手與其相握,笑容依舊,“如果討厭現在的自己,那就換一個吧,除掉一切能讓你回想起過去的事物,重新開始。”
江蘭甜美地微笑著,“換一個自己就好了。”
符澤川從旁經過,第三次拋下那句今晚的邀約,他的影子一瞬蒙在她的臉上,她的笑容刹然消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