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屏住呼吸,卻沒法讓自己閉上雙眼。在方杉周圍徘徊的犧牲者已經走遠了,他附近現在是死一般的安靜。離暗門最近的石榴是首個發現有本書正要從書架上掉下來的人,再然後是符澤川。
兩人眼神交流著,儘管符澤川狂衝她搖頭,但石榴還是讓自己進入到全身貫注的狀態裡,她小心翼翼地拿穩書身,用一種不大不小、極難掌握的力度把它塞進了書架上一處冒著白光的空隙裡。
符澤川全程十分緊張地望著石榴做出這一舉動,他光是看著手心裡就起了一層汗,但之後又不得不讚同這麼做的正確性。
在這時貿然移動肯定會產生招致全滅的動靜,但什麼也不做也隻會逐步地加深這個風險。於是他率先埋著身子,拿袖子包裹斧身,好不讓血滴在地上,用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具穩定性的姿勢慢慢向那個黑窟窿方向走去。符澤川想要找好角度,把斧子丟到洞壁上,那樣一來,犧牲者們就肯定會像下餃子似地全往聲源處撲去,然後都掉進無底洞裡,所有人都能活著離開……
“喀嚓。”
而計劃似乎永遠都趕不上變化,正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後炸開了。
方杉一腳踩進了屍體的腸子堆裡,又好像還對隻有這點動靜不滿意似的,又把石榴剛塞好的那本書重新取出來,隨手丟到地上。
喀嗒。
一聲,書本以棱角處落地,鏗鏘有力。
啪啦。
兩聲,整本書直接在地麵上攤開。
唰。
三聲,從空隙吹進來的風給書往後翻了一頁。
——有時候,就是這樣的一點點小事卻足以改變人的一生。
放在平常,這是難以察覺的噪音,但在此時顯得是如此的刺耳,幾乎是書本落地的瞬間,符澤川的身體就猛地一顫,不可置信地盯著方杉的眼睛。
“我不會再冒險了,也絕對不能再冒險了。”他說著,像終於下定某種決心,對石榴舉起了手中的製服銃,槍聲與符澤川的喊叫聲同時響徹整間密室。
“不——!!!!”
“砰——!”
激光彈打斷了石榴的右腿,方杉衝出了暗門,無數羊首怪物同時向著倒下的她湧去。
符澤川的大腦在數個瞬間後才正確處理了眼前所視的畫麵,疑惑、詫異、悲痛、憤怒,無數種負麵感情向他襲來,他卻無法移開目光。
“——啊——”
石榴大睜著圓溜溜的兩隻眼睛,嘴裡不受控地發出抽搐似的顫音,她正像一條離開水的魚,不斷痙攣著,腿上的傷口觸目驚心。犧牲者們將站不起身的她牢牢抓住,用利齒撕咬起她的血肉。
“啊啊啊啊啊啊——!!”內臟碎塊和腸子從體腔裡紛紛滑出,人體是被割開的番茄,鮮紅的汁水肆意噴濺。除了石榴的慘叫,符澤川再也聽不見彆的聲音了。
頓時喪失了全部的語言,癱瘓了除聽覺外所有的感官,眼前一黑,下一秒發現自己已經衝到了石榴跟前,一斧接一斧地砍倒了所有正啃食著她的怪物。
“我……我帶你跑……彆怕……還有機會……堅持下去……”
石榴抓緊了他的肩膀,那張因痛苦扭曲的麵容上卻是正在笑著。
“……自由貿易區D域7街6排第23號,我的家,幫個忙,我的父母,還有弟妹……替我照顧他們……”
“……你跟林柏宇一樣,也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善良與美好。”
石榴使出僅剩的力氣把符澤川往後一推,剩下的犧牲者們所投下的影子如烏雲一樣,將她徹底淹沒。
符澤川試圖再度找到她,卻隻看到紅色的絕望橫穿過慟哭的峽穀,徒留的隻剩裹挾著它的那份死亡與虛無。
————
——方杉!!!!!!
窗外山火燒到了最旺時,烏雲滿天,火雨欲墜,憤怒重新將他鑄就為餓鬼。
放棄理性的思考,丟下審時度勢的精明,關起適當的同情心,就像接連卸下了一份又一份的重擔與束縛。攔路的犧牲者,砍了。擋道的犧牲者,砍了。咩咩叫個不停的犧牲者,嫌煩,也砍了。他變得恍如一具僅剩下過去人格的空殼,隻顧著殺出一條通往複仇的血路。
刺向自己的水蛭舌頭連躲都懶得躲了,敢放我的血?這就來叫你好看。
他做好準備,勒緊褲腰帶,去奔赴下一場和下下一場戰鬥,但擊殺犧牲者所帶來的病態滿足感很快就又會蕩然無存,投身於隻會咩咩叫玩意兒上的砍頭大業毫無樂趣可言,他此刻的饑餓絕非是飽餐幾頓就能滿足得了的。
他在血液和屍體中舞蹈,自製力逐漸消失,話語梗在喉嚨裡,無法表述任何一句有意義的話,理智則像是被抽離出來的靈魂,隻是站在一旁,以一種詭異的第三人稱視角平靜地注視著自己所乾出的一切暴行。
“真是他媽徹底亂了套了。”他說,“看起來有點狼狽啊,朋友?”
“滾你媽的,現在彆來煩我。”他又說,“你問出什麼事了?睜眼看看啊!這不遍地都是嗎?你他媽是瞎了嗎?!”
“你還真是心狠手辣到可怕呢。”
“……嗬,當然。”
“也許,我們本來就是這種人吧。”
“哈……哈……”
大喘著粗氣,一路上連著砍死了十幾隻羊首怪物,瘋狗似地攆上了方杉的屁股。兩人在狹窄的走廊裡麵對峙,前後兩端的犧牲者還在不識趣地一刻不停追來。
“……你知道嗎?”方杉用看待怪物一樣的眼神瞪著麵前凶神惡煞的符澤川,“我其實還是有點喜歡你的。”
他舉起手中的製服銃,“可你實在太善良了,這種人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向來是活不長久的,所以作為你的朋友,我應該做的就是儘早殺了你,結束這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