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擺的顫音攪混了時空,陽光房,十字架的影子投進屋內,一覺睡到了將近中午,滯留在審判庭內的第四天,符澤川已經開始熟悉起那時間的筆法劃於夢境的感覺。
旁邊的床位是空著的,穿好為他準備的衣物,摸索著找到衛生間洗漱,看到瓷磚上海洋主題的卡通粘貼,暗笑一聲木屋主人的幼稚,還沒等穿過門廊,便聽見咕嚕咕嚕的水沸騰聲。
“早上好。”餐桌上的牛奶罐裡插著一束向日葵,顏色與那人無異。
“也不算多早吧?”符澤川呆呆地掃視一圈,找了個位子坐下。
於是套著件夏卉圖案圍裙的二十二號暫停下手裡攪拌著的湯匙,又煞有其事地回頭道:“日出未必意味著光明,太陽也無非一顆晨星而已,隻有當我們醒時,才是真正的破曉。”
“啥?”符澤川一臉懵逼。
“你的主治醫生準備給你提點意見。”二十二號打算不跟土鱉一般見識,“首先,把飯吃了,湯喝了。”
“其次,待會兒我跟你走。”
符澤川一時說不出話來,就隻空張著嘴,消化著對方口中後半句話的含義。
“啥?!”他拍著桌子站起來,不自覺地喊出了聲,卻下一秒發覺正是麵前這人在昨天救了自己一命,哪能這麼失禮呢,於是又躡手躡腳地坐了回去,順便把拍歪了的向日葵也挪回到餐桌正中。
“……不不不,你是工作人員,怎麼能破例來幫助一個受考驗者呢?”他想要搬出各種理由體麵地拒絕,左手原先是小指處還在隱隱作痛,他隻是已經沒法去信任任何人了。
“我隻想讓你幫一個忙。”青年把精致地碼放了切片乳酪、煙熏火腿、臘腸、四季豆、麵包與蘸醬的木盤擺到符澤川麵前,“那些該死的鬼魂……”
他不爽地向左後擺頭,“他們又開始起勁了。”
符澤川的視線駐留在眼前的食物上,這份色彩紛呈的餐點對他而言實在過於奢侈了,“……怎麼講?”,他壓低聲音,重新對上二十二號眼裡的湖泊。
“我可以聽到鬼魂的聲音。”青年拉出正對著符澤川的那把椅子,“他們一直在我的耳邊喋喋不休,吵個不停,並且隻在某些幸運日裡能小上幾分貝,很不巧的,不是今天。”
“他們都對你說了什麼?”符澤川問。
“他們在責怪我,辱罵我。”二十二號輕闔雙眼,“他們質問我當初為什麼沒有拯救他們。”
“……”當對方說這些話時,符澤川始終盯著他的臉龐,漸漸的,竟感到一股莫名的酸楚漫過心頭,下麵的話簡直如本能般從他聲帶間淌出,“也許不是誰都能有資格獲得拯救,某些人的內心就是如此邪惡,以至連死亡對其而言都算不上懲罰。”
“隻有你在我身邊時,他們才會被徹底噤聲。”
沉默,語句脫口的瞬間,仿佛日影西斜。
答還是不答?符澤川不清楚此時最明智的做法是怎樣,青年的話音就宛若夢境最深處的回聲,令他熟悉、安心的同時,又夾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悲愴,奇異的酥癢感自皮膚以下傳來,那幾乎要叫他抓心撓肝。
“……好吧……”符澤川隻想讓它快點停下來,他無法忍受這種無法掌控自己身體的感覺,“如果這真能幫到你的話,朋友。”
朋友。等說完這話,卻又覺得渾身上下哪都不對勁,符澤川自己將這個字眼重複咀嚼了兩遍,總覺詞不達意。
“多謝,朋友。”但光是這個詞,似乎便已經讓青年感到了滿意。二十二號背對著窗外的光,他伸出手,還是同上次打招呼時的那個順序:石頭,剪刀,布。
不一樣的是,與那次不同,這回符澤川勉強跟上了他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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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風的正午,炎熱使苦悶感揮之不去。這個夏天實在太熱了,符澤川心想,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更希望每個季節都能隻留下它最好的那一部分,就比如,雲,他喜歡夏天的雲,盯著通風口外的雲朵飄動總是消磨漫長時間的最佳方式。
和青年一前一後朝新校區方向走了一段路程,符澤川撞見了自醒來後見到的第一位受考驗者。
“天呐!能再見到你真的很高興!”歌霏的雙手戴著沾滿泥土的園藝手套,她放下載滿瓜果的手推車把,用手背擦了下額頭的汗。
還好第一個見到的不是甘辛,光這麼想著,一下子就讓符澤川心情比剛才好了大半截。
可是好景不長,他很快便又瞧見了一旁樹蔭下乘涼的秦天璿,於是直接收回了想向歌霏打招呼的手,連話也不想說一句,隻管往校舍裡一路小跑,就聽身後的青年還跟她們在那兒好言好語。
“剩下的日子裡,我們都打算以菜地裡頭的蔬果為食,並分工協作,除探索組外,其他人儘可能避免與其他NPC接觸。”打見了符澤川的那一刻起,莫英就安頓好身邊剛失去一條手臂的秦天璿,緊追了上去,“瘋子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他跟魔術師一起埋葬了連衣裙女跟大塊頭。”
“她不叫‘連衣裙女’,她叫石榴。”符澤川腳底下一直沒閒著。
“之後我們在那扇暗門後找到了有用的東西,秦天璿說是她找到的,但我心裡知道那是你最先發現的。”莫英依舊緊追不舍,“另外,經粗略勘測,能夠確定隱藏房間下的洞窟是在自然基礎上,又進行了人工修建的產物。”
“你到底什麼意思?”符澤川有些惱了。
“假如你肯停下一分鐘,我會很開心的。”莫英平定著呼吸,“……我對發生在林柏宇身上的事感到非常抱歉。”
她將一張小紙條塞進了符澤川手裡,後者打開一看,上頭赫然整理了每位幸存者所對應的恐懼症狀,卻唯獨除了符澤川自己:
莫英——失愛恐懼症
歌霏——尖銳恐懼症
秦天璿——臟器恐懼症
董耘——血液恐懼症
江蘭——衰老恐懼症
甘辛——偶像恐懼症
孫乾丞——裸|體恐懼症
任芮歡——喪失關注恐懼症
小A——本我恐懼症
葛洛麗婭——創意恐懼症
摩卡——無
“我沒法把當事人自己的恐懼症告訴他們,哪怕是讓彆的兩個人互傳,哪怕字條不是我本人寫的,哪怕連旁敲側擊的暗示也行不通。”莫英說,“摩卡不是第一次進入審判庭,有抗性方麵的被動技能,所以當時並未陷入臨時瘋狂,就也沒有恐懼症狀……剩下的疑問最好去和她說,她懂的其實比我們中的任何人都多。”
直到眼睛挪到莫英名字後的那項症狀,符澤川才終於卸下了提防著的心,“她呢?”
“……不會有人再信她那一套了。”莫英苦笑,“就算是我也一樣。”
“謝謝。”符澤川將紙條折起來存好。
“說實話,我也有問題想要問你,這不是非要強迫你拿情報換情報的意思……”莫英準備長篇大論。
“問吧。”符澤川倒是直截了當。
“昨天你有見過任芮歡或者她那女友的影子嗎?”
話剛出口,就聽走廊深處傳來一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