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
張嘉再後退一步,“叫魂呐!”
方略抱住手臂瑟瑟發抖,“我好冷啊,張嘉。我怎麼會感覺得到冷呢?”
“這般舉止失常,腦子出問題啦?有病找人治,莫要糾纏我。”
“我好後悔。若早知你心意,什麼父母雙親,什麼魑魅魍魎,天皇老子來了我也不怕!你時常罵我愚蠢,我果然非常愚蠢,旁人一眼能看穿的東西,我卻花了整整七十年!如今蓋棺定論,悔之晚矣,哦不,七十年前我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胡言亂語,顛三倒四,果然有病!”
張嘉抬腳就走。
走了一條街又一條街又又一條街,追風終於追了上來。
狗腿地奉上酥油泡螺,說起了笑話,“嘉哥兒,老女人被牛車撞倒,正在街邊哭呢!”
張嘉手上一頓,“誰?”
“老女人啊,方家那個棄婦。”
“艸!”
酥油泡螺嘩啦啦撞翻在地,闖禍者頃刻間跑沒了影兒。
追風哀嚎,“我的酥油泡螺!布政使老爺真心狠,刀槍棍棒您說來就來吧,乾嘛非得把小少爺的月錢給停了!我的錢呐,哎呀,太可惜啦!”
方略仍是走時模樣,可憐兮兮地抱著手臂,像條被遺棄的小狗。
圍觀者對臟兮兮的婦人指指點點。
“方家棄婦瘋了,被車撞了不喊疼。”
“魯家狼毒,把小媳婦磋磨成個瘋子。”
“瘋癲女更嫁不出去了,除非方秀才肯倒貼嫁妝。”
張嘉一陣風跑來,又遠遠地停下。
方略似有所感,抬頭粲然一笑。
婦人的笑似撥雲見日,讓陰寒的天氣都有了溫度。
少年情不自禁揚起唇角,讓一身戾氣近乎消匿。
小鹿眼彎彎,一點都不著急似的,仿佛篤定他會回轉。
張嘉惱羞成怒,“有病!”
掉頭走出十幾步,又轉身回頭看。
濃霧被初春春日減淡,絲絲霧縷之中,單薄身影仿佛即將被霧化。
一種不抓住就會徹底消失的荒謬感油然而生。
這女人又瘋又蠻,獨個兒留在這裡,不會又被前夫欺辱吧?
想置之不理又始終無法放下,想一走了之又動了惻隱之心。
抓不著動不得罵不了,被迫屈服的感覺真特麻操蛋!
張嘉氣得捏拳,衝回去扯人,“走!”
方略被扯得一趔趄,臉上卻笑盈盈的。
張嘉惡念起,“師姐,衣服臟了,去客棧整理。”
方略癡笑,“好。”
客棧仍是那個客棧,東家仍笑得親切和藹。
美好記憶,昨日重現。
方略嫣然一笑,“掌櫃好。”
“小姐好。”
方略拿出銀子,“一間上房。”
東家掃一眼年輕人,“好勒。
張嘉惡質挑眉,怎麼,沒見過花女人錢的男人?
老板搖搖頭,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有。
小二打來一盆熱水,然後關門出去。
方略解下披風,就著熱水淨麵整理儀容,一點也不避諱有外男在。
她始終把他當小孩,沒把他當成男人。
“對旁人笑……”
方略溫柔回視,“?”
張嘉胸口發堵,“……我不準。”
“嗯。”方略重新低下頭,揉搓臟掉的帕子。
張嘉欺近身子,“我說,我不準許你對旁人笑。”
方略擰乾帕子,湊近擦臉,“臟了,擦擦。”
張嘉彆扭地挪臉,卻被一隻纖手提前捧住下巴。
“早知道你要躲,一貫的心口不一,從少年時期便這樣啦。”
張嘉怔怔。
“我不是孩子了!”
方略笑,“是呀,你長大啦。我自是知曉。”
張嘉攔腰,“你如何知曉?”
方略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撫年輕男子固執的眉眼,“原是我對不起你。自我們走後,權傾朝野又如何,炙手可熱又如何,你始終孤苦伶仃,從未獲得一絲快樂。”
被撫觸的肌膚微微戰栗,心臟砰砰砰砰狂跳,一股陌生的情潮在小腹聚集,彙成一束激流直達天靈蓋頂。
異樣感如此猛烈,張嘉生生打了一個激靈,雙膝情不自禁地擰在一處,本能地想起無意中瞧見的辟火圖。
他有些不確定地想,報複時機是現在吧,大約是現在嗎。
抓著柔軟的腰肢,不知所措於接下來。
方略月牙眼微微眯起,軟軟靠上尚顯單薄的胸膛,“孤魂無聲相伴七十載,竟叫我觸到血肉之軀。守創,我好想你。”
張嘉手指無意識地伸向係帶,深藏在內的素色若隱若現。
方略閉上雙眼,斯人已逝,亡魂相隨,這世就真的了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