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略垂首輕撫肚子。
今天下午,張家就要來人,悄摸將張嘉接走。
三四個月後,她察覺自己有孕在身,然後不知怎麼的腦子一熱,就一腳踏上了進京不歸路。
也是在為子尋父的征程中,才發現自己原是一個大膽無畏的人。
在暗無天日的求子生涯中,她一步步喪失童年的純真、青年的熱情,逐漸淪為一個死氣沉沉的無知婦人。
她死死地掐住虎口,想起幾女共侍一夫的痛苦,被休後賴在魯家的恥辱,被新婚夫婦貶入塵埃的羞辱……
所以說,即便沒有七十年的相伴,僅僅隻共度了一個時辰,她也會為了那片刻溫柔,以及來之不易的孩子,去赴湯蹈火。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沒有錯,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辜負她。
出去了一趟之後,張嘉就有些心不在焉。
圍著方略轉了幾個圈圈,女人便從針線籃中取出一物, “給。”
“我的!?”
就說嘛,這隻茂林修竹藏青色荷包是給他做的!
張嘉得意一笑,又勉強忍住,生怕彆人覺得他特稀罕它似的。
彆扭樣子引得方略莞爾。
“過來,我給你佩上。”
張嘉老老實實上前,看方略將荷包係在腰上。
心中轉了好些念頭,到底下定了決心。
“你想跟我走嗎,方略?”
方略睫毛蹁躚,心裡卻在想,這一世到底不同了。
上一世他沒有讓她一起走,隻贈了一支藏著地址的金釵。並說,如果的確過不下去,可以進京找他。——他始終無法狠辣到底,所以最後並沒有選擇報複。
那時,他不確定,而她,唯有漠然。
這樣的兩人注定沒有好結果。
張嘉焦躁起來,“不願意就算了!”
方略冷冷淡淡,“怎麼跟你走?什麼身份?怎麼安置?拿什麼養我?我該怎麼稱呼你和你的家人?”
少年又生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反正你就是不相信我!”
“你不安排好一切,我們怎麼跟你走?”
說完,方略笑了。
張嘉臉皮有點扭曲,“你逗我?你不可以逗我!”
“我是你師姐,怎麼不可以逗你。”
“你你你……”
我是你夫、君,當然不可以逗我。
可這種話怎麼好叫他說得出口。
方略正色道:“我當然要跟你走。”
張嘉定定看了她一眼,“那你……”
“不過不是現在。”
“那是什麼時候?”
“等你準備好三媒六聘,風風光光娶我的時候!”
“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娶你。”
“若非是你,這話太渣男。娶我也好,不娶我也罷,我也不在乎。但是要我跟你走,得等你的肩膀足夠有擔當。至少得給我足夠的底氣,比如先弄個進士當當之類。進京之後,莫再淘氣任性,隻管潛心苦讀。總之要時刻記著,我是你的一份責任。”
張嘉心虛道:“你都知道了?”
“嗯。你安心回家,不要擔心我。等處理好這裡的一切,我就去找你。”方略笑,“這一臉不舍的樣子,果然一刻也不想離開我。”
張嘉高聲,“誰不想離開你?你這個人,臉皮怎麼這麼厚!”
方略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是我不想離開你。”
張嘉渾身發酥,“那你怎麼不肯跟我走?彆以為我年紀小,其實我很能護得住你。”
他當然護得住!
無論是和家人叫板誓要娶她,還是事無巨細安置她,在那樣混亂的場景裡,也沒讓她受過真正意義上的委屈。實際上,在發生慘劇之前,婚事都已經提上了日程。怪隻怪敵人太多太陰損,怪隻怪她太蠢笨鬥不過那些人。
“這我當然知道。”方略掩住仇恨,慈愛地垂下眼,“可現在不光是我了,我們的孩子,也需要保護。”
張嘉大吃一驚,差點沒翻身跳起來,“孩子?!!”
方略似笑非笑,“你該有當父親的覺悟。怎麼,不想負責?”
“我都願意負責你,怎麼可能不負責他。不是,”張嘉撓頭,“這怎麼就有孩子了?我庶姐進門喜,也是婚後月餘才傳出的喜信啊。”
“反正事情就這樣了。所以趕緊給我考個一甲進士,不然我們娘倆遲早完蛋。”
“怎麼說得進士跟囊中之物一般。我這樣的人,連之乎者也都不甚明白,怎麼可能蟾宮折桂!”
“你一定可以的,相信我。”
張嘉表示一點都不可信。
“惡人何其多,你要是沒本事,我就帶著孩子……”
張嘉斜眼,“你要怎地?”
“帶著孩子回姥姥家呀,不然能怎地。”
方略笑。
馬車車輪滾滾向東,春風吹開的車簾裡,露出一個捧著聖賢書的書生。
張生財納罕不已,這哥兒既不怒吼發泄,也不找他抱怨生事,反而主動讀起聖賢書來,真是奇哉怪哉。
小聲問追風,“哥兒受刺激了,還是被先生打傻了,怎麼突然改邪歸正啦?”
追風悶悶道,“大概是傻了吧。”
不然怎麼把錢一股腦送給人家大姐,還連帶把他的月例銀子都一並搶了給她。
為了這位爺,他損失了多少銀子,心都還在滴血呢!
“多半是心血來潮,做個樣子給大家看吧。秦嬤嬤還在車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