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絕大多數人是感知不到這些鬼怪的存在的,但小孩子有時候能夠看到,以及何小春這種特殊體質的人。
這個廚房其實還算蠻大的,布置乾淨又明朗,看得出主人不俗的品味。
何小春把所有壁櫥抽屜櫃子都翻找了一遍,愣是沒找著蜘蛛怪那死去的軀體。
直到他發現內嵌式的冰箱和立櫃之間有個寬不過三十厘米的夾層。但是他又不知道怎麼拉開它,有錢人家的設計總是讓他這樣的鄉巴佬摸不著頭腦。
可能是最初的男主人設計這隱形夾層藏酒的初衷,是出於老男人的某種驕傲,不想光明正大地向彆人宣布自己是個酒鬼吧,隻想著獨自在夜裡喝兩杯。這些不可分享的烈酒,就像一些不可分享的憂愁,小心翼翼地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寧願它們爛在自己的心裡,直到它們的屍體落滿了灰。
忽然,天花板上的蜘蛛怪向冰箱的方向移動了,它那八隻青色腹眼涼颼颼地盯著何小春,八條細腿子看似艱難地支撐著肥碩的身軀,步子卻邁得那麼優雅。
何小春看得冷汗嗖嗖地往外冒,他其實是很害怕蜘蛛這種昆蟲的,那八條能快速竄動的長腿爬過你的身體,腿上細毛似乎能滲入你的每一個毛孔,那種一看就有毒的深色藏了不知多少汙濁,肥碩的充滿毒液的身軀仿佛隨時可以噴你一臉,或咬你一口,把你毒死。
而眼前的蜘蛛怪光軀體就足有一個一個嬰孩兒那麼大,更是嚇人了。
何小春輕聲對蜘蛛怪說:“你彆過來,我在幫你,回天花板好好待著。”
他其實也不知道這些怪物能不能聽得懂他說的話,但隻要這些怪物不受到刺激,沒有惡化,就不會傷人。他深知一個道理,越是恐懼,越是會被恐懼反噬。
然而蜘蛛怪並沒有停止前進,它順著冰箱一路下行,啪嗒啪嗒就爬到了地上,嚇得何小春急忙退閃到角落裡去。
但蜘蛛怪並沒有繼續追逐他,隻見它抬起一條長腿,輕輕戳了戳夾層的底部,然後轉身看了看他,就又爬回天花板上去了,八隻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繼續盯著他,乖巧得像個憨憨,不像個駭人的怪物。
何小春看到夾層底部那個位置,有個小洞,似乎是擰螺絲的地方,筷子粗細。
說乾就乾,何小春拿來一根筷子插進小洞,稍一用勁兒一拽,夾層變被拉開了,一股黴腐味撲麵而來。
這居然是個酒架子,擺滿了瓶瓶罐罐,不過看樣子放了有些年頭了,酒瓶子周圍都布滿了蜘蛛絲也落滿了灰。
夾層底部最深處的角落裡,櫃角結滿蛛絲,懸裹著一隻巴掌大的蜘蛛。就是它了。
何小春一手拿著廚房用紙,一手拿著小黑壇子,半蹲半跪在地上,剛要探手去收屍,一隻活的蜘蛛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出現在死去的蜘蛛旁邊。
它似乎也被何小春嚇了一跳,一人一蜘蛛對視了三秒鐘,他剛想縮回手,那蜘蛛卻以為要打它,一下彈跳起來,慌張之下根本找不著北,四處碰壁,於是便隻好順著他的手臂就往上竄。
“啊!”
聽見廚房傳來何小春的一聲短促尖,趙燕康便疑惑走了過去,心想這人是不是又不會做菜,不會那就讓他滾蛋彆乾了。
然而當他走到廚房,眼前的一幕便讓他立刻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汗毛豎立,碗口大的蜘蛛正在何小春身上到處爬!
那被毒蜘蛛支配的恐懼似乎又回來了。趙燕康左右環顧,果斷地抄起了門角的掃把,不顧一切地就要朝何小春身上打去,本意是想幫他趕跑蜘蛛。
何小春急忙大喊:“住手!放下那根掃把,讓我來!”
趙燕康從小到大一直最害怕也最厭惡的就是蜘蛛這種東西,見一次打一次,不打死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因為他被蜘蛛咬過,他當時反手就把蜘蛛拍死了。隻不過那令人顫栗的記憶連帶著滲入毛孔的恐懼,永遠地刻在腦子裡揮之不去了。
眼下他沒能反應過來,蜘蛛在何小春身上,他打蜘蛛是要連著何小春一起打的。
何小春當然不會傻站在原地讓他打,於是到處躲閃,掃把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一棍子劈砸而下,調味的瓶瓶罐罐紛紛從展示架上掉落。
一棍子橫掃而過,洗手台上的碗碟和蔬菜摔了一地,滾的到處都是。
直到那鍋半糊半生的魚連魚帶鍋倒扣在了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終於讓趙燕康回魂,他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打人,不是在打蜘蛛。
那隻活蜘蛛似乎被嚇得不輕,繞著何小春全身到處爬,沒有一刻停歇。
何小春鎮定下來,僵直了身體,手臂伸直,手掌側握著小黑壇子,敞口向內:這裡!這裡!
活蜘蛛彎彎繞繞了好幾圈,從他的臉頰爬到頭頂再爬到脖子,終於從肩膀處開始,順著他的手臂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啪地一聲,撞進小黑壇子的洞口裡再也不肯出來,躲在裡麵瑟瑟發抖。
何小春沒有用蓋子封死敞口,而是找來繩子和紙巾,臨時做了個透氣封口。
冷靜下來後趙燕康覺得自己簡直丟死個人,羞愧得白皙的耳朵都泛起了紅色的血絲,臉憋得紅一陣白一陣地,扭捏了半天,最終還是對何小春說了聲對不起。
何小春多少是有些意外的,沒想到他這樣看似沉靜如霜雪的人,居然也會有像地板著火般跳腳的時候。更沒想到他這樣驕傲的人還會道歉。
何小春隻是微微一笑,安慰道:“沒事兒的,彆在意,誰沒有害怕的時候呢。您還能再給我一個小壇子嗎?”
趙燕康直愣愣地看著他:“乾什麼?”
何小春歪著腦袋認真地說:“還有另一隻蜘蛛啊。”
他指的是那隻死蜘蛛,不過趙燕康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
趙燕康頓時握緊了掃把,舉起來警惕地四下掃視。他一步兩步地後退著,直到退出廚房門外,隻留下一句話:“這裡交給你了,要用什麼隨便拿。”
廚房天花板的蜘蛛怪十分冷靜地作壁上觀,不吵也不鬨,似乎堅信何小春能把它帶走。
豆豆步履蹣跚,好不容易走到廚房門口,抬頭看著沮喪的燕康,牽起他的手,安慰他:“舅舅,舅舅,不哭。”
趙燕康抱起豆豆,走向沙發:“舅舅沒哭,我們接著看海綿寶寶,等會就有飯吃了。”
豆豆乖巧地點點頭,反正他現在手裡正抓著一根棒棒糖狂舔,飯?那是什麼?有糖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