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噴射出狂舞的黑色亂線,像繭絲一樣飛向陳功,將他團團纏繞起來,就像是要吞噬他。
何小春順著飛線的方向,向陳功跑去。但在靠近他身旁的那一刹那,他發現,陳功的臉變成了吳明的臉。
何小春把他撞開,自己卻被狂舞的飛線一頓衝擊。
一陣強烈的白光閃過,何小春的意識回到了現實中。
在意識世界中似乎過了很久,但在現實世界中其實也就過了幾秒鐘。
吳明依舊緊緊地揪住小春的衣領子,他分裂出來的人格小吳明,仍舊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但此時屋裡居然卻又多了一個渾身被亂線纏繞的黑影。
那是在識海裡被何小春推開的另一個吳明,那個被束縛的靈魂。
他向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小吳明走過去。
小吳明揮手驅趕著那團黑影,但卻被一個懷抱籠罩。
“對不起”,被亂線纏繞的黑影抱住小吳明,輕聲向他道歉:“我不該把你束縛在仇恨和悲傷的孤獨之中。”
小吳明眼角滑落透明的淚水,滴落在黑影身上,那些纏繞湧動的黑線散發出淺青色的光芒,逐漸消散。
擁抱著的兩個人合二為一,化作一道流星般的光芒,向吳明飛去,沒入他的身後,消失不見。
吳明終於回神,暈了過去,鬆開了揪住小春領子的手,倒在了地上。
在旁人看來,何小春一直就是在跟吳明進行奇怪的對話,他們並沒有看見小吳明和那團被黑線纏繞的身影。
最後那一刻,何小春明白了,一個人恨天恨地恨他人,歸根結底是恨自己的脆弱。
沒有人能替我們承受和接納那些脆弱,隻能自己強大起來,與它們和解。
也隻有強者,能有資格選擇和解,把那些卑賤醜陋的螻蟻和蛆蟲遠遠甩在身後,將自己從混沌汙染的泥潭中解救出來。
而有時候,僅僅是一絲真誠而無私的善意,就能化解一些陰鬱和恐懼的陰霾。
沒想到吳明的生命中,竟然連這樣一點純真的善意也未曾獲得。
那麼他該是有多麼孤獨和絕望啊。
何小春晃晃悠悠頭重腳輕地走進家門,嘴裡念叨著,我給你們做飯吃,然後就趴在自己床上,睡了過去。
他太累了,本來就沒吃晚飯,今天又折騰了一天,又是蜘蛛怪又是精神病的他的靈力和元氣都消耗了太多。
也不知睡了多久,何小春聞到了一股焦糊的油煙味兒,醒來就看到三個弟弟妹妹在給他做晚飯。
何小夏幾根手指捏著鍋鏟的柄端,離油沫四濺的鍋得有兩米遠,一手還捂住耳朵,怕死了被油濺到。
何小秋把一盆雜七雜八的蔬菜邊角料一窩蜂地倒了進去,鍋頓時就炸了,竄出火光,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何小冬坐在小板凳上,就著一臉盆水,認真地洗著土豆。
旁邊的桌上,趙燕康打包的飯盒原封不動地放著,旁邊有一碟切得坑坑窪窪的魚塊。
魚,還有蔬的菜邊料,其實都是趙燕康家處理掉的垃圾。但何小春舍不得扔,包括那掉在地上還糊了半截的魚,他把沒糊掉的魚尾切下帶了回來,滾落地上的蔬菜洗洗也還能吃。
小時候他就經常和母親去菜市場撿菜葉子,一直都很貧窮。
他們全家也從小養成了從不浪費一點事物的習慣,全家人都是光盤行動的堅定執行者。
何小春環顧了四周一圈,有些發愁。他有認真考慮趙燕康的提議,他太需要錢了。但是家裡也不能沒人照顧,小夏心性未定,還是個跳脫的孩子,小秋和小冬就更不用說了。
他想攢些錢,搬到好點的地方去。像現在這樣全家人一直擠在一間豬圈一樣的屋子裡也不是個事。這樣糟糕惡劣的環境,實在不能再讓弟弟妹妹們接著忍受下去了。
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地方,還要考慮錢的問題。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
何小夏今年就快要中考了。他成績普通,但熱情開朗,運動神經發達,在學校人緣非常不錯。是男生的好哥們兒,女生喊加油的灌籃高手。
什麼都好,就是他特彆廢鞋子和襪子還有衣服。這幾年他身高蹭蹭蹭地長,買衣服的速度跟不上他長個的速度。運動量大得一個月跑爛三雙鞋底和三十雙襪子。
何小秋今年12歲,馬上就要小考了,她一直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成績不錯,有望進市重點一中。但學雜費用肯定不低,聽說那是所貴族學校。
最小的弟弟何小冬才八歲,悶葫蘆一個,什麼話也都不說,但他是這條街最漂亮的孩子,所有人都愛誇讚他。何小春倒是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太過孤僻和自閉了。
就在小春發愁時,小冬手裡拿著一張疊起來的紙 ,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把紙張遞給哥哥。
何小春展開那張紙,是一幅用彩色油畫棒畫的畫,主題是家。
抽象的線條和誇張的色彩搭配有著彆樣的美感。不得不說小弟弟的繪畫天賦很棒,準確地抓住了四個人的形象特征。看著畫中那個長手長腳長得像猿猴的何小夏,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何小春揉揉弟弟的腦袋,讚歎道:“小冬畫得真棒!”
何小冬咧嘴一笑,門牙的位置空空,虎牙尖尖,大眼睛長睫毛,撲閃撲閃的。
漆黑的夜色裡,這間豬圈一樣的瓦舍,從窗戶裡透出暖黃色的燈光,就像是不小心墜落在地上的星星。
飯菜的香味伴隨著遠處的幾聲狗吠,時間就這樣平淡地流逝過去,明天太陽照常升起。
第二天一早,何小春出門洗漱的時候,發現門口地上有一個破口的酒瓶子,裡麵插著一束野花。
他四下環顧,發現不遠處吳明家的門縫裡似乎有人在偷看,察覺到他的視線後,又立馬給關上了。
何小春尋思著,這可能是吳明道謝的意思。於是便拿進屋裡,擺在靠窗的桌子上。
何小秋驚喜地說:“呀!這花兒真漂亮!哥你哪兒摘來的呀?”
何小春笑笑,對何小秋說:“喜歡的話,好好照顧它。”
何小春跨上他那輛破舊的二八大杠,騎出了豬欄小院。路過破敗的老舊街區,進入繁華的市區。
此時正值四月,路邊是滿樹的櫻花綻放,風一吹,落英繽紛。惹得一路上許多行人放慢了步伐,賞花拍照。
何小春他忍不住深深呼吸一口氣,空氣中是早晨濛濛霧氣和清新的花草香氣。
他眉梢和嘴角卻全是輕鬆的微笑,儘管他此時正艱難地蹬著自行車,爬著一段上坡路。
市中心CBD樓下的一間咖啡店裡,小春正熟練地操弄著咖啡機做著咖啡。
現在是早高峰的點餐時間,許多職員陸陸續續要上班了,進公司前都會順路從這裡帶走一杯咖啡。
一大群職員談笑風生,推開Colorful咖啡店的門。他們一行有十幾個人,脖子上掛著不同的工牌,似乎是兩個公司的人,還有外國人。
有人進店門,何小春和侍者們習慣性地齊刷刷地喊了句,歡迎光臨。但側頭一看來人,他忽然愣住了。
趙燕康走進來,抖落肩頭的櫻花瓣,帶著清晨的陽光和四月的清風。
“小春,你去收銀機的位置,招呼下客人”,店長在櫃台的最裡麵衝他喊到,他是離櫃台最近的。因為大多人都是手機下單打包帶走,很少有人堂食。所以這個點大家都在忙著做咖啡和打包咖啡,收銀台的位置就空著。
何小春就著圍裙擦了擦手,走到櫃台旁,剛對趙燕康說了句您好,有個女公司職員就喊他了:趙總!這邊!
Colorful咖啡店最近有個新改動,他們在大堂的一角用玻璃門隔出了一間會議室。有些公司需要商談開會什麼的,可以預訂。
想來,趙燕康他們是來這開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