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出行,宣武門值守禁軍跪在地上不敢僭越抬頭,初春的陽光落在他們黑灰色的頭盔上,泛出堅硬的冷光。
頭盔下肅穆的表情隱含激動,他們之中許多人,從未見過天子。
此般殊榮,和著春風吹來的龍涎香,很難讓人平靜。
祁顯穿著寶藍色的龍袍常服。
想到油鹽不進的宜珞,從馬球賽那日起,就在府中稱病,又在女兒成親當日,紅光滿麵的送嫁。
卻於次日又開始稱病。
祁顯轉動手中的扳指,不由得好笑。
還是那副彆扭可愛的小性子,還在生他氣。
就認定是他先不要她。
天子車輦遙遙從朱雀大街轉向承天門大街,往刑部大牢崇仁坊而去。
揮退朱泉和他後頭站立的刑部官員,祁顯腳步不停登上台階,有條不紊。
素全那個人精兒卻看出祁顯分明急切。
刑部大牢黑暗昏沉,充斥著難聞的腐爛臭味。
宜珞穿著絲絹白衣,身形娉婷瘦弱,背對著他站立。
祁顯遙看一會。
素全趕緊給身邊的衙役使眼色。
牢房的鎖鏈聲響起,宜珞應聲回頭。
瞧見熟悉的人,熟悉的那身龍袍時,宜珞一怔,饒是她再冷靜自持,也沒想到祁顯會來這裡見她。
她方想委身行禮,祁顯大步闊斧過來,扶著她的手。
“不跪。”
極其輕的兩個字,猛然撞進宜珞心湖,掀起重重漣漪。
她站直身子後抽回手,不敢窺天顏。
祁顯摩挲著手指,仿似那上頭還有溫軟滑膩未曾消散。
眼前的女子發絲披散,發尾有一抹紅色的發帶,隻一張明豔的臉像是新春的桃花,灼灼其華。
點著一絲露水的純淨。
鬢角發絲垂落到胸前,露出白淨的耳朵,柔弱又堅韌。
“姝兒。”祁顯盯著眼前新春海棠般的玉麵,輕聲開口。
宜珞抬起頭,貝齒含著紅唇。
鴉羽一般的長睫下是清澈的杏眼。
“外頭流言蜚語紛飛,還生我的氣?”
宜珞掛在耳後的發絲滑落,她睫毛顫抖,抬起白淨纖長的手勾住又送到耳後。
祁顯眼裡隻有她指尖的那抹緋紅。
宜珞顯然也發現了,捂著指尖交握在身前。
“已經過去十五年,誰的氣性那般大。”宜珞聲音低低。
側著臉頰,露出柔和的線條。
“不管你生不生氣,以後我用剩下的時日,哄你一輩子。”
祁顯身形高大,輕鬆囊括宜珞的身影。
“姝兒,回到朕身邊,做朕的皇後,謠言不攻自破,用著皇後的身份去光明正大的懲罰他們。”
宜珞被激得眼尾泛紅,還是搖頭:“宜珞如蒲柳,配不上陛下,陛下這是何苦?”
“你嫁過人,我娶過妻,如何不配!”祁顯一語道破她心中越不過去的坎兒。
“姝兒,你當真要這般狠心?”
“本以為你陷入絕境,外頭物議沸騰,隻有朕一人能平息挽回國公府聲譽,如此你都不肯點頭?”
宜珞隻是搖頭。
祁顯被她氣笑,既然好言好語勸不回來。
男人麵色沉沉,銳利的眼眸如鷹隼捕獵,帶著誌在必得的冷冽:“朕錯了,朕和你講什麼道理,就該如當年長春宮初見,直接把你擄走。”
宜珞淚意一停,想到陳年往事,麵頰羞憤淺粉。
祁顯眼裡閃過灼熱,眼前的人越過十五年的時光再次站在他眼前,早已不是那個身量小巧可愛的小丫頭。
“朕這次可不再是你的太子哥哥,可不會念你年歲小。”
祁顯眸色深沉:“朕是天子,想要什麼奪回去即可,就該把你關進紫宸宮!”
宜珞羞恥得幾乎站不住眼神飄忽,輕喝:“陛下!”
怎麼可以這麼孟浪。
祁顯往她身前挪步,久居上位的男子,周身的氣勢不怒自威。
狹長的眼眸和著眉心像是擰成一道結。
“害羞什麼?姝兒就喜歡朕這樣霸道的性子,你最壞。”
祁顯伸出手,俯身把人抱起。
“進宮有的是時日和地兒讓你接著彆扭,朕已過而立之年,不想再拖延下去,姝兒。”
宜珞本還想掙紮,聽到祁顯的那句而立之年,鼻子一酸。
終於不再動彈,乖乖地窩在懷裡被抱出天牢。
祁顯眼裡閃過得逞的笑意,嘴裡卻還在打感情牌。
“朕帶著你進宮,太子哥哥帶你進宮,這次真的要把姝兒鎖起來。”
“此後萬古,鬥轉星移、滄海桑田,你日日陪著朕,永不分離。”
宜珞把臉埋進祁顯的胸膛裡,露出的耳垂泛紅,心中空落多年的一角卻終於被盈滿春水。
祁顯瞧見這一幕哪能不明白,心滿意足的抱著人上馬車。
卻在那巷尾一角看見晉陽王府的馬車時,眼裡閃過流光。
......
溫柚寧直到那輛明黃的馬車出現,才真的把心放下一半。
不過半個時辰後,她又看見那寶藍色的身影抱著懷中人上馬車,確定宜珞真的安全之後,終於放心。
隻她和溫秉良親眼所見母親再續良緣的那個人,還是有些感歎。
高大豪華的馬車駛動,漸行漸遠。
溫柚寧轉頭看祁鹿聞:“我們可以進宮麼?”
祁鹿聞點她瓊鼻:“得等聖旨,寧寧。”
溫柚寧了然點頭。
安國公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也從刑部大牢裡出來。
今日虛驚一場,三個小輩下馬車去接祖父。
安國公方才就在隔壁,他耳聰目明,顯然也是聽到不少。
沒問宜珞,眾人打道回府。
隻是安國公忍不住心中歎氣,若當初他不那麼一腔熱血,早日歸京。
就做一個閒散些的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