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也不管陳文燃持續發來的振動,很煩躁地把手機扔到地毯上。
低頭看一眼沉睡的池不渝。
靜默幾秒。
尤其小心地將池不渝枕在她手臂上的臉托起,將自己的手拿出來,再將池不渝穩穩當當地放在枕頭上。
人沒有醒。
甚至還在睡夢中十分配合,整個人胡嚕滾到另一邊,臉麵向著滿滿當當懸掛著的衣服,看不到表情。
崔棲燼隻感到懷裡一輕。
被壓太久的肩和手都不算太舒服,有股麻意很快竄上來,像是要鑽進她的骨頭縫裡。
疼得她呲牙咧嘴地捂住手,又看向池不渝那顆毛絨絨的後腦勺。
池不渝將被子卷成一團,麵朝牆壁,蜜糖醇棕色的發比剛剛還亂,鋪在藍灰色被單上,像一團漂亮的絨絨毛線。
似乎睡得還正香。
這人怎麼這麼能睡?在香港讀半年書是沒有睡過覺嗎?
崔棲燼盯了一會,輕手輕腳地下床,那一刻卻突然腳軟,沒戴眼鏡的視野又因為窗簾拉得太緊密而變得有些混沌,以至於以一種狼狽的姿勢翻到了床下地毯。
膝蓋砸到地毯,一種密而鈍的痛感傳過來,她皺起眉。
下一秒又有什麼東西滾落下來。伸手一摸,發現是原本不知道哪裡去的眼鏡。
鬆了口氣,處變不驚地把眼鏡戴上,視野勉強恢複清明。
捋起自己亂糟糟的發,從地毯上勉強分辨出自己的衣物,胡亂地撈起來。看一眼池不渝,對方還是背對著她,還是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工作室窗簾拉得嚴密,周圍光線昏暗得像是黎明前夕。
她抱著衣物亂七八糟地坐在地毯上,隻覺得腰麻腿酸,腦子裡卻對那首《不呼不吸幾多秒》之後發生的事情一片空白。
嘴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她想原來這真的不是噩夢,不是幻覺,更不是池不渝的魔術。
然後又想,耗在這等待魔術揭秘,也不是什麼太聰明的做法。
然後的然後,又想不管那一片空白到底是什麼,她還是得回去收拾整理一下自己糟糕的現狀,至於其他的……
她掀起眼皮,往池不渝那邊看一眼,像是一整個白天都醒不過來。
沒忍住,又歎一口氣。
她今天歎的氣足夠多了,剩下的,就等之後再來歎吧。
被放慢四倍速的大腦得出“先離開”這個結論,她用亂糟糟的衣物卷起手機,隨便裹著外套,動作很輕地打開門。
那一瞬間外麵大量陽光傾瀉,在狹窄門縫中生出懸濁的丁達爾效應,將原本黯淡無光的工作室點亮幾個度。
她停頓一秒,卻又不知為何有些猶豫地回頭,看被懸掛衣物遮擋,影影綽綽的池不渝,對方柔順發絲似乎拖動了一下。
又好像沒有。
她下意識轉頭,眼睛被門外刺眼亮光晃得更加酸痛。
擰在門把手上的手停了一秒,兩秒,三秒……
終於用力擰開,踏了出去。
-
視野重新恢複黯然。
池不渝維持著不動的姿勢,很小心地半睜開一隻眼,又立馬閉上。
身後沒有動靜。
她鬆了口氣,很謹慎地假裝困倦地翻了個身,將半截裹著長襪的小腿搭在床簷,試探性地在空氣中劃了劃。
從床頭劃到床尾,腿都快要伸到地毯上,又胡亂在周圍點了點。
還沒聽到其他動靜。
她放下心,半睜開眼,用自己近視三百多度的視線在周圍晃了晃,看不清。但暫時感覺應該沒人在。
安全。就是好黑,好模糊。
池不渝徹底卸下防備狀態,一股腦兒地滾到床裡。
將自己熱騰騰的臉埋在枕頭。
整個人卷到被子裡,像條灰藍色毛毛蟲,慢吞吞地咕蛹咕蛹。
蹬蹬腿,滾滾臉。
最後埋頭在枕頭裡,東扭西歪地長“啊————”一聲。
這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啊!
-
崔棲燼拍拍手上的灰,低頭看到自己白襯衫上亂七八糟的口紅印。
抿著唇,將外套裹緊,扶著腰下樓。
估計是腰傷犯了,隻走幾步樓梯都像是被針錐似的。
雪大概是在昨夜停止,給這座城市蓋了薄薄的一層白。
午前愛情迷航街的喧鬨很新鮮,人們漂浮在街頭街尾,聲音充沛,色彩強烈,蓋住她不值一提的焦頭爛額。
她輕飄飄地踏著街上的薄雪,看到有個玩滑板的少女倏地飛過她身旁,街對麵燈具店老板衝她咧開嘴笑。
旁邊唱片店老板裹一層薄毯,懶洋洋地伸直腿曬太陽,在她經過時說“早上好啊”。
突然想起那首薛凱琪。
腳步滯住,眼前愛情迷航街的喧嚷迅速被屏蔽,昨夜那條紅色圍巾似乎又罩上來,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畫麵——
工作室空間逼仄,紅調車燈光影透過玻璃窗,緩慢淌過頸下紅色圍巾。
彼時樓下已經切歌。
輕軟女聲遙遠地在唱“我會很愛很愛你一百個世紀”。
池不渝捧住她的臉,睜著那雙漂亮迷蒙的眼望她,十分迷糊地問,
“崔木火,你說,你說會有人愛我一百個世紀嗎——”
真是夠古怪的問題。
不過池不渝總是會問這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海綿寶寶一共有多少集,比如聽到那首歌問她歌裡是不是在唱接吻。再比如……聽到這首歌就問自己可不可以被愛到一百個世紀。
清醒的崔棲燼站在愛情迷航街的中央,因為突然湧進來的記憶而挪不動步。
她猜昨夜醉酒的自己肯定想這樣回答——
笨蛋,這個世界是沒有人可以活到一百個世紀的。
或者是說,笨蛋,“愛情”是二十一世紀最大的騙局,你愛聽的所有情歌,都是其中最讓人窩火的詐騙集團。
可那個當下,醉酒的她暈乎乎地低頭,唇貼到池不渝肋骨上的紅色胎記。
觸感又溫又軟,像某種融化的糖果,讓她的呼吸係統在一秒鐘內粘到斃命。
以至於那時她睜不開眼,十分不清醒地笑著說,
“怎麼不會呢?”
池不渝最後也沒講話,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一句。
崔棲燼的頭實在太重,她暈沉沉地栽下去,又抬起手,想去拍拍池不渝的臉。
“也許已經有人愛過你一百個世紀了……”
沒有拍到,就在空氣中乾揮了揮,什麼都沒撈到,試圖把手縮回去的時候,卻忽然被柔軟掌心牽住。
她半掀開眼皮,看到池不渝愣怔的眼。輕輕笑,補一句,
“海綿寶寶。”
下一秒池不渝用圍巾勾住她的頸,又吻了上來。
呼吸係統死而複生。
那一刻她迷糊睜眼,看到池不渝微微發顫的眼睫毛,靈魂出竅般地想到一篇不知是真是假的網頁文章,那裡麵說,作為一種多細胞生物,“海綿”剛剛好可以活過一萬年。[1]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同時做到愛與被愛一百個世紀,那一定是海綿寶寶。
醉酒的她想,這大概不能算撒謊。
清醒的她麵無表情地站在電梯裡,想原來喝酒真的會把人腦子喝壞。
“叮”地一聲,電梯開了。
她雙手插進衣兜,抬眼看到穿著星黛露睡袍的陳文燃,頂著雞窩頭,在二十八寸行李箱上無聊地轉圈圈。
踏出電梯,卻突然探到兜裡一個溫涼物體,冬日氣溫涼,刺得她手指蜷縮了一下。
猶豫著試著去握,小小一個,分量挺重。“叮”地一聲,電梯門在身後緩緩關閉,一暗一明的聲控燈淪為背景。
她將兜中物體拿出來,視線卻比動作晚了半秒,盯了半晌……
忽而聽到陳文燃大驚失色的一句,
“崔棲燼你的嘴巴被鬼咬了?”
下意識重新塞回兜裡,表麵波瀾不驚,心裡卻稀裡糊塗地想——
這又是哪裡來的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