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險招Ⅱ 受刑Plus(2 / 2)

連日曝曬,要不是有冰脈護身,體內水氣早被蒸乾。數十鞭新傷疊舊傷,素衣上再也找不到一片乾淨的地方,破破爛爛隻剩幾條碎布。濃重的血色染遍周身,像穿了一件新的殷紅血衣,活脫脫如黃泉爬上來的血屍。

膽子小的百姓都不敢靠近刑架,許多人想向學海無涯抗議要求為玄鳴濤減刑,卻被玄鳴濤本人拒絕,仿佛不是學海要讓他付出代價,而是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新學渲染傳播計劃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隨著服刑日子一天天過去,玄鳴濤一天比一天虛弱,耷拉著腦袋勉強才能打起精神與眾人對話。他的聲音愈發輕,氣息也愈發短促,公開亭不再人聲鼎沸,大家都安安靜靜地仔細聆聽。

皸裂的嘴唇艱難開口,不知哪來的信念感,撐著玄鳴濤堅持傳道。一隻眼睛被血汗黏住,僅餘的一目模模糊糊看得不甚清晰,充血的眸中卻有明顯越來越失落的眼神,在不經意間悄然劃過。

一連六天的大太陽,烤得皮焦肉乾,幸虧來報恩的小雀偶爾會銜一蕊花露來救濟救濟瀕臨乾涸的人,也算無心插柳柳成蔭,多做善事果然有好報。

第七日,天際濃雲密布,看樣子終於要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前兆來時,公開亭還有不少人,有些出門看了黃曆隨身帶著傘的根本不擔心下雨。誰知雨勢越來越大,傾盆而降伴隨悶雷陣陣,眾人散得急,沒人顧得上玄鳴濤。

最後一個正準備走的秦假仙想將遮棚布扯下來,拋到刑架上給玄鳴濤遮雨,這時大雨中忽然冒出一隊人馬,不由分說叉起秦假仙將他拖離了公開亭。

雨幕中,隱隱約約現出一襲紫鱗儒衣,撐著一紙眼熟的朱傘緩步行至血跡斑斑的刑架旁,身未動,袖微揚,荊棘圍欄瞬間被炸得粉碎。

來人一言不發走到玄鳴濤跟前,稍稍抬手舉高朱傘,雨水無法沾染來者分毫,他穩然立在雨中,將傘全部遮到玄鳴濤上方,為他擋去滂沱雨勢。

刑架上的人緊緊閉著眼,鎖鏈將他的脖子也勒出了血痕,血跡浸染鎖鏈,他卻無力再抬頭,垂著腦袋像死了一般一動不動。大雨澆去多日累積的陳血,衝刷滿身傷痕,玄鳴濤終於有些人模樣了,血水流了一地,來不及滲入土中,為這悲涼景象再添幾分淒楚。

來者沉默駐足,盯著玄鳴濤的臉注視良久,隨後取出一方淺紫色手巾,伸手輕輕拭了拭玄鳴濤眼邊鬱結的血塊。

玄鳴濤似乎有了些許反應,微微蹙了蹙眉,勉力撐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眼神慢慢聚焦,待看清來者是誰,繃了多日的情緒方才忍不住流瀉而出。

“你終於……肯多邁一步……”

乾澀的眼眶流不出淚,隻酸疼得厲害,玄鳴濤閉目苦笑,孱弱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心緒波動牽扯傷勢,一時嘔出新紅。

“何苦呢,汝非是學海之人,不必受儒門教條約束,依汝智計,早可脫身離去。”紫衣儒者又為玄鳴濤拭去嘴角血漬,動作輕緩不想再碰痛傷者。“何況汝明知是誰陷害汝……”

“吾在此……為朋友受過……無怨無悔……”玄鳴濤斷斷續續地嗚咽道,他抬眼戚戚望著龍宿,眼中有許多龍宿無法明白的寬容與諒解。

“朋友嗎……”龍宿怔了怔,不自然地避開玄鳴濤的目光,“癡愚——”

“也許吧……”

“汝近來一些舉動,引起太學主的密切關注,再這樣下去,殺劫不遠。”龍宿卷起手巾小心貼在玄鳴濤脖頸傷處,為他捂著流血的傷痕,以免鎖鏈磨斷玄鳴濤的氣管動脈。

“那又如何……你來了……吾就沒輸。”

大雨帶走炎氣,玄鳴濤努力提起全副精神與龍宿對話,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必須將所有一切說與龍宿分明。

“汝想借吾之手對抗太學主嗎?”

“太學主?”玄鳴濤扯出一條諷笑,“他配嗎——龍宿啊龍宿,吾這滿身傷痕,能換得你哪怕一分信任嗎?”

“難道汝招攬人心傳播新學是為了吾?”

“吾一外境玄門道子,苦境儒教之事與吾何乾,若非為你,又為何人。”

龍宿頓了頓,躊躇片刻準備做最後試探:“汝總說學海無涯是泥沼禁錮,可知吾若奪得教統之位,一樣能實行改革,還儒門煥然一新。”

“舊儒教|官僚體係根深蒂固,非是你一己之力能可改變,教統又怎樣,上麵仍有太學主掌握實權統領壓製,變革不可能真正成功。何不依吾建言,新起爐灶,開創新式儒門,自己做儒門之首。”玄鳴濤毫無保留地剖析道。

“嗯——”龍宿沉吟一聲,遲疑幾分。

玄鳴濤也不逼他立刻做決斷,靜靜等龍宿考慮清楚。一時間天地昏暗隻剩鏗然雨聲,似要洗去一切濁息還世間清明。

“有時吾真懷疑汝能窺見人心,吾隱藏多年的心思竟被汝一言點破玄機。”

“吾並無什麼通天之能,隻是自琴音中聽懂了你的誌向抱負,可惜你卻不肯認真聽聽吾之心音,才造成諸多誤解,讓吾今日不得不兵行險招。”玄鳴濤輕歎一聲,“吾所受每一鞭,都是為了打散困住吾友的桎梏……還你,疏樓龍宿,海闊天高……”

“像汝這麼笨的人,吾還是頭一回見,做著對自己毫無益處的事,弄得遍體鱗傷,那些聽道者卻不知汝之名姓。”

“這世上隻有吾願意做的事,與願意付出的對象,不管值不值得……隻要你能明白,知曉吾是誰,那吾就沒白來一遭……”

天邊突然躥升起一簇信號焰火,龍宿似等待那簇信號多時,一直緊繃的麵色終於有些緩和,他急忙凝出劍指斬斷綁縛玄鳴濤的數道鎖鏈,氣空力儘的玄鳴濤立刻從刑架上傾頹倒落。

“玄……鳴濤……”

非是陌生的道者兩字,第一次喚出全名,龍宿一個箭步將人穩穩接在懷中,卻發現玄鳴濤已然暈厥。

“一片冰心在玉葫……汝的琴音,又怎知吾沒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