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淨雲天內,天草正在練劍,突如其來的山崩海嘯震蕩整片海域,嚇得他原地蹦高三尺,一路狂奔衝進草廬,抱起如月影撒腿往外撤,唯恐草廬坍塌壓著如月。
“幸好我跑得快,不然你活到這麼長壽,無端端去被天災砸死,多虧啊!”天草滿臉驚魂未定,拍著自己的胸脯收驚道。
“哈,沒那麼嚴重。”如月影淡定地笑了笑,“今日聆聽天語,風浪帶來那個人的聲音,他應該就快上門拜訪了。”
“那個人?誰?”天草好奇地問。
這時,自外吹入一陣清風,沛然道氣轉眼催開滿樹古槐花苞,珠綴似的懸在枝葉間,為水淨雲天增添不少動人|春|色。
恢複一派衣著整齊的玄鳴濤一手提著叉滿鮮魚的明玥劍,一手拉著笑意盈盈的緋羽,毫不避諱天草投來的驚訝目光,大大方方走進水淨雲天。
“小婿拜見嶽父!”天草殷勤地忙作揖。
“小草,彆亂喊。”如月影無奈,起身招呼玄鳴濤兩人。
“沒關係,先叫師叔,那個稱呼留到月兒複生歸來再喊不遲。”玄鳴濤朗聲笑道,向兩人介紹緋羽。
乍見如月影形貌,緋羽先是一愣,轉念想到來的路上,濤兄對她說過如月影的身世來曆,隻是未料沒有血緣關係的兩人竟能長得如此相像。
“打擾兩位了。”緋羽欠身還禮。
“蠱後之名盛傳中原,百聞不如一見,緋羽姑娘醫國聖手,傾世風姿,驚為天人也。”如月影毫不吝嗇讚美之詞。
那廂天草瞟了瞟玄鳴濤,又瞟了瞟緋羽,目光最後落到他們緊緊相執的手,忽地恍然大悟,一副愛湊熱鬨的狗腿樣,蹦過來搶著幫玄鳴濤取魚。
“難得天下太平,今日大家都有口福了,吾親自下廚烹煮,做一頓全魚宴。”玄鳴濤心情極其舒暢,笑著喚天草打下手,兩人很快往後廚忙碌去。
緋羽也很想跟去瞧瞧,她還從沒見過濤兄下廚的模樣,對他的一切都好奇萬分。
坐在古槐邊,竹椅輕搖,望著芬芳四溢的古槐花,碧空暖陽下,彆有一股歲月悠遠,寧靜祥和的美好。
若能與摯愛相伴餘生,如此安逸閒適的退隱生活,簡直可遇不可求。春日陽光灑在小院中,也灑在緋羽心上,笑意不由自主表露於外,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洋溢著幸福的氣息。
進入水淨雲天前一刻才被告知此行目的,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心理準備,緋羽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跟濤兄的義女相處,聽說還有一個大女兒在儒門天下。
尚未正式成親,倒先成了兩個孩子的後娘,緋羽哭笑不得。
不過這位如月影長得著實太像濤兄,就連沉靜深邃的氣質都如出一轍。緋羽忍不住偷偷多瞄了幾眼。
聽說如月影已過耄耋之年,不久後即將壽終而逝……想到這兒,緋羽看向如月影的目光多了幾分憐惜。
“義父終於敢邁出這一步,吾心甚慰。”
如月影的語氣更像關愛晚輩的長輩,這讓一直在做心理建設,想要當個好義母的緋羽有些尷尬,不知該用什麼態度應對。
“他以往總是瞻前顧後,諸多顧慮,我盼了無數歲月,才終於等到今日相守。”說起濤兄,緋羽可就不局促了,她有一大籮筐的喜悅想跟彆人分享。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管人間未來如何,真情總是永恒不變的感人篇章。”如月影話中有話,緋羽沒聽出來,她選擇性地隻聽到了前麵半句。
緋羽興奮地將兩人相遇的過程講故事一般說給如月影聽,又問如月影當年是如何被濤兄撿到。
一來二去,兩人聊得愈發投緣,很少見如月影心情這麼好,說這麼長時間的話。
天草偶爾會出來給如月影添茶,跟著插兩句嘴。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魚香飄入前院,勾得人食指大動。
緋羽和如月被按在前院不得靠近廚房半步,一個老人家行動不便,一個廚藝極差純屬幫倒忙。
後屋露天的爐灶燒得熱火朝天,有天草打下手,再放出諸多小符人幫忙,一整套流水線有條不紊。
玄鳴濤千年沒下過廚,手藝難免生疏,好在功夫底子深厚,適應過一小段時間很快上手。
不同的魚有不同的做法,天草長這麼大,從來不知道原來魚竟有如此多的吃法。
拜師玄宗以後道術沒學幾個,倒先從嶽父師叔這兒學到了烹飪技術,不過隻要能讓如月展顏一笑,天草什麼都願意學。
玄鳴濤再次出現時,刮掉了絡腮胡,一身玄鶴道衣,青絲飄逸,重現昔年道者絕頂風采,瞧得緋羽一激動差點沒被魚刺卡住。
一場全魚宴,四人圍桌而坐,算是簡易的團圓飯,可惜少了大女兒。
天草陪如月去海波浪外海散步消食,水淨雲天中,玄鳴濤泡了濃濃的普洱,邀緋羽同坐品茶。
緋羽卻把竹椅拖到玄鳴濤身旁,定要挽著他的手臂依偎在一起,才有興趣品一品濃茶。
“好不容易抓到你,我絕不會再輕易放手。”緋羽撒嬌似的蹭了蹭玄鳴濤。
玄鳴濤笑著搖搖頭,柔聲勸緋羽暫且坐好,他還有最重要的事情沒辦。
見他突然正襟危坐,緋羽不敢打擾,自覺挪開距離,靜靜看玄鳴濤閉目凝氣。
光是這樣一動不動地凝視愛人,都教緋羽心花怒放。刮了胡子的濤兄少了許多老成,卻變回記憶裡那個清雋絕逸,軒然霞舉的少年道子。澄澈天光照影清,暖風茶香醺人醉,怦然心動的感覺一如當年,真是怎麼都看不厭。
玄鳴濤身上的紫色錦囊不斷散出紫|光,儘管依然沒能聽到思念的聲音,他仍一五一十地向一頁書稟告近況。
‘吾想親自去向擎海潮前輩負荊請罪,但前輩必然十分痛恨厭惡吾,吾縱然渴望延續雪芽的父子關係,隻恐前輩不願……’
‘師尊若有閒暇,請替吾多與擎海潮前輩美言幾句,吾定會儘全力彌補以往的過錯。’
這次錦囊中傳回的意識波比以前都要強烈,難道一頁書的傷還沒好?還是不能分神說話?
不知情的玄鳴濤憂心不減。
‘不論如何,師尊養傷最要緊,如今天命完結,神州太平,吾與緋羽姑娘的婚事並不急於一時,等你們回來,吾再成親。人生大事,須得父輩在堂,叩親奉茶,才算圓滿。’
……
“唉……”玄鳴濤斷開真元連接,輕歎一聲。
“怎麼了?”緋羽馬上挨過來關心。
“一頁書與擎海潮前輩因傷滯留東瀛,無法當即返程……我們的婚事……”
緋羽眼珠一轉,貼心地安慰說:“我們等義父回來,請他親自主持婚典。”
“你喚他……‘義父’?”玄鳴濤詫異地瞅了眼緋羽。
“他是你的義父,自然也是我的。”
“可是雪芽是吾,吾卻不是雪芽。甚至,雪芽因吾而消亡……擎海潮前輩也許並不想要吾這樣的義子。”
“怎會呢,我知道你心裡覺得對不起他,不敢將‘義父’兩字喊出口,但父子之情豈會說斷就斷。”緋羽伸手輕撫玄鳴濤緊蹙的愁眉,安撫道,“彆擔心,等義父回到中原,我們一同去向義父求情,他一定會接受你的。”
“目前也隻能如此……這段等待的時間,我們先將婚禮籌備起來。”玄鳴濤又歎了口氣,“讓你等了這麼多年,現在還要教你等,吾實在過意不去……”
“你忘了我說過的,夫妻之間不談虧欠。”緋羽溫柔笑道,“我繡喜服嫁衣,你寫婚書請柬,等兩位前輩回來,我們就能立即完婚啦。”
雖然兩位大前輩歸期未定,算算日子,總不過再一個月左右。成親之前還需帶緋羽去見見各位同修好友,等前輩們返航定下吉期,再發喜帖不遲。
水淨雲天,本不該被俗塵情|愛|沾染,怕是無端牽動如月影古井無波的心。無罪之人的自然壽數難以測算,不知哪一天,不知哪一刻,如月就會猝然長逝。
玄鳴濤原想在如月影這一世最後的時間多多陪伴他,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自己多了一份甜蜜的責任,也就不適合長住水淨雲天,況且貌似還打擾到了天草如月的二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