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將夕,煙波江上已泛起薄薄的白霧,朦朧水色映照江畔一紅一黑兩道人影,寧謐安詳,絲毫沒有大劫將至的緊迫感。
一雙柔長的纖手拈著一枚細針,一刺一引,細致地縫合著剖心之刑留下的巨大傷口。帶著輕微繭痕的指腹刻意來回摩挲傷者肌理,似感觸,似挑釁。
玄鳴濤褪了魔皇華袍,裡衣半敞,神情木然地半躺著,靠在江邊古樹根上,兩眼放空望著天邊漸沒的晚霞。
天不孤的小動作沒有影響他的思緒,他正出神地思考著該如何利用閻魔旱魃那支大軍助自己反製棄天帝。
半個時辰前,先為雪蛾天驕療傷調息,命她帶著魔皇令親自去接引閻魔旱魃,想必大軍不多時就能趕來。玄鳴濤獨自留在天不孤處倒是不必再擔心魔界派出其他探子窺伺,千竹塢不屬正邪,就算被發現出現在此也無甚大礙。
有天不孤這個死神天敵醫治,隻要一息尚存都能搶回命來,何況區區外傷。結合體內的妖世浮屠生力不停修補筋骨腑臟,玄鳴濤的傷勢正在迅速痊愈。
不過天不孤大夫總愛戲耍病患,這點小|癖|好玄鳴濤心知肚明,故意偏過頭不去看天不孤,以免那家夥更來勁。
或許每個來找天不孤求醫的人都逃不過被捉弄的結果?玄鳴濤記得很清楚,天不孤唯一摯愛死神,對其他男子應該隻是玩興而已。
這樣想來,上次把白子墨一個人留在天不孤這裡做治療,大白師兄豈不是虧慘了,難怪那時候天天嚷著想儘快離開。
“難得見公子受如此重傷,真教吾好奇萬分,同時擁有神之瞳與聖魔之身,行走在凡間活的神尊,會是何種滋味——”
天不孤如視瑰寶般撫了撫玄鳴濤的眉眼,隨後俯過身,曖|昧地將臉貼在玄鳴濤胸前,指尖輕輕|撩過他喉間血痕。
玄鳴濤一下子回了神,忙抓住天不孤的手,尷尬地乾咳兩聲:“咳咳,大夫,彆鬨了。吾不是神,至少現在不是……”
可能因為自己前段時間總是有事沒事跑來千竹塢刷天不孤好感,一來二去混得爛熟,天不孤現在真是一點不見外,好在自己也沒什麼損失。
“今日再見公子,公子好似與以往大不相同。”天不孤觸了觸玄鳴濤剛剛縫合的傷口,若有所思地說,“新傷掩蓋之下的舊傷,逸出絲絲縷縷的神息,包裹你原本受損的心臟,先前破綻百出的神魂亦全數融合,公子此身再無破綻。”
神息?
玄鳴濤不解,他並未感覺任何異樣。但心上的舊傷疤確實跟了自己幾世,即使輪回換了軀體,舊傷仍被繼承下來,銀鍠雲河有,雪芽也有。
那到底是機緣?還是隱藏的禍根?
“大夫,可否用死神之眼為吾一觀?”
“吾試過了,這還是第一次,死神之眼無法洞穿。若非你即將為神,怎有如此神息能抵擋死神之眼?人間的普通小神可做不到,須得是與死神勢均力敵,甚至更高級彆的神祇,才能對抗死神的威能。”天不孤眼眸流轉,盯著玄鳴濤的目光愈加興奮。
難道是棄天帝暗中做的手腳?表麵上欲摘除人心,實際上暗種陰謀?
“也許吧……也許一月之後,大夫會一語成讖。”玄鳴濤苦澀地垂下眼簾,低聲應道。
不明情況的天不孤聞言卻莫名很是歡喜,嘴角掛起玩世不恭的笑意,乾脆整個人倚靠著玄鳴濤,一邊環抱攬住他的腰,一邊繼續恣意探索神魔之身與眾不同的特點。
玄鳴濤無聲歎了口氣,他沒有推開天不孤,沉默地接受了現實。
天不孤作為天罪之後的關鍵人物之一,苦境後期屈指可數的醫者,必須要牢牢圈在自己的陣營中,付出一些小犧牲有什麼要緊。
“苦境血劫將至,以後要麻煩大夫的地方還很多。”
“公子儘管來,吾歡迎之至。人生無聊,有公子相伴,歲月添彩誒。”天不孤略略抬頭注視玄鳴濤的金藍異瞳,目光中有幾分玩味,幾分莫測。
談話間,林外吹來一陣|腥|風,夾雜濃鬱的魔氣與炎氣,原本孤寒清靜的千竹塢被塵息汙濁侵染,變得不再太平。
天不孤微微皺眉,他沒抱怨什麼,緩緩起身攏了攏自己的長發,柔聲叮囑玄鳴濤說:“公子召喚的魔來了,吾先回藥廬為你溫一壺雪香舌。天色將暗,江邊露重,公子傷軀雖複,亦不可久留。”
“多謝,吾記得了。”
可算勸退這尊大佬了,天不孤前腳剛走,後腳閻魔旱魃扛著大刀的身影就從搖曳的竹林中出現。
“拜見吾皇——”
旱魃一來就拜,急切地上前關心魔皇的傷勢,卻見那‘魔皇’冠服不整,披發赤足,正靠著樹根小憩,胸口無法忽視的巨大創傷令人驚心。
“屬下奉命將大軍帶回,暫時駐紮在竹林之外,吾皇可隨時調遣。”旱魃瞥了眼玄鳴濤渾身的大小傷,欲言又止,躊躇幾分才忍不住開口問,“聽雪蛾天驕傳信,伏嬰師作亂,已被吾皇製裁。未料吾皇竟受創至此,莫非是伏嬰師又故技重施?設計欲再奪吾皇之心?”
“嗯。”玄鳴濤沒解釋,隻短促地敷衍了聲。
得到確定回複的旱魃不由心起怒火,憤恨地將荒神斬戳到地上。
“叛徒死有餘辜!早知如此,當初朱武執意要解開伏嬰師封印時,吾就該堅決阻止!屬下回軍遲了,未能及時馳援吾皇,告罪——”
“罷了,伏嬰師之事已經了結,不必再提。”玄鳴濤慢悠悠地坐直身子,正麵朝向旱魃,神情嚴肅地問:“玄牝呢?”
“在此——”旱魃遵命化出玄牝蠶繭,繭中隻剩一絲微不可查的生息。
玄鳴濤快速將玄牝納入自己袖中,製魔雖然不順利,至少滅邪這條線沒有出岔子,總算有些安慰。
“旱魃,本座召你至此,不為伏嬰師之叛,而是另有巨禍,需你鼎力助吾。”
“若非極困難之事,依吾皇之能,必不會求助屬下。吾皇儘管下令,縱使萬難,屬下赴湯蹈火,也定完成任務!”
“吾不要你赴湯蹈火。”玄鳴濤向前傾了傾身子,試探地問,“旱魃,你的忠心,可還在本座這兒?”
閻魔旱魃想都沒想立刻回答:“當然,屬下永遠忠於吾皇!”
“那好,吾現在要借你一樣東西。”
“請吾皇吩咐——”
“你的命。”
輕描淡寫三個字如清風劃過旱魃的耳朵,他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