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目(12) ——《常子》……(2 / 2)

如果這一切都不複存在,那麼其實大家都不用受苦了。

……

展開,就隻有痛苦……

展開——

展開……就隻有痛苦嗎?

我有些呆愣住了。

我想到了本田老木匠,想到了桃子——

展開,就隻有痛苦嗎?

展開——

真的就隻有痛苦嗎?

遇到老木匠,預見桃子,甚至遇見俊介……那些瞬間,那些美好的回憶……

展開——真的就隻有痛苦嗎?

如果我失去自己的名字,不再擁有自己的思想,不再擁有鮮活的靈魂——

……就是最好的嗎?

對我來說……好像不是的。

在這裡……我活著。

我是有生命的——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人格,自己的思想,我遇到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並且靈動的,我才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著的。

也因此我所感受到的一切痛苦,一切……快樂,才會是那麼真實。

我因為活著而感到痛苦,但是卻因為活著的痛苦——因為感受到自己的靈魂的痛楚,才發覺我是真正地“活著”的。

原本,我可能隻是一個名字。

但是在這裡,我有了生命,我活了。

……

——我突然明白了老木匠說的話。

也突然明白了,他說沒關係的時候,心裡流淌著的,帶著一些豁然,帶著一些悲傷,帶著一些無奈,又帶著憐惜的,那種溫柔的心情。

誰都沒有錯,我想。

這不是誰的錯。

“……沒關係。”我說。

世界還是在崩塌。

我懷疑ta可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沒有聽見。

“沒關係,”我又一次說。

這句話像是對ta說,也像是對著自己說。

“——不是你的錯。”

我環著自己的身體,又好像環抱住了,在某個地方自責得抽泣的,溫柔又可憐的造物主一樣。

——沒關係的,不是你的錯。

如果你知道這些故事會變成現在這樣,可能你在最開始就不會想要創造這樣的故事。

如果你知道給某個角色賦予名字,就意味著這個角色即將獲得真實的、痛苦的人生的話,可能你在最開始就會儘力避免給他們命名。

如果你知道因為一些簡單的設定,某些在這個世界裡一些背景板一樣的人,就會真的開始有自己的過去和未來,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因此開始受苦的話,可能你在最開始哪怕與時代相背,也要給角色按上不合理、不符合邏輯的美好設定和開頭、發展、結局。

——隻要這樣可以免除他們的痛苦的話。

如果你知道在創造了這個世界,我開始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之後,一切都悲劇都早已經注定的話……可能你甚至會寧願從來沒有讀過那個故事。

……

但是——

但是如果不是你,我、我們,我和他們……可能也永遠不會有機會醒過來。

……相遇、交談、和彼此惺惺相惜。

陪伴、相互依偎……

相互理解、相互共鳴。

活著真的很痛苦。

但是我感謝自己是活著的。

又或者說,因為痛苦異常真實,我才感覺到我是真實的“人”,而我是真真切切地活著的。

有生命、有靈魂、有思想。

而不隻是一串文字。

“謝謝你。”我說。

謝謝你把這一切喚醒。

……

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把我當“人”來看待。

以及,

謝謝你的對不起。

【……】

按在delete鍵上的手指顫抖著停了下來。

昏暗的房間裡,隻有小小的夜燈正在發出暖暖的光。

頭發淩亂、麵容憔悴的年輕女人抿著嘴巴,眉頭低低地皺著,很悲傷的樣子。

她看著屏幕上新出現的兩句話——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謝謝你。”

是女主角自言自語時說的話。

但是她環抱著自己的動作小心又溫柔,似乎是在環抱著彆的什麼更為脆弱的東西似的——比如在某個彆的地方的,哪個誰的一顆溫柔、易碎的心。

不知道為什麼,等我意識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淚流滿麵。

——我總感覺,那兩句話好像是對我說的一樣。

我的女主角,因為我的設定受儘苦難,遭遇了那麼多不幸,遭受了那麼多的痛苦……

但是她說,沒關係,不是我的錯。

她說,謝謝我——

讓她真正地活了起來。

我原本想要把這個世界刪掉。

把這些我創造出來的,苦難、悲傷、難過統統刪掉。

隻要我沒有寫這些故事,他們就不會醒來,不會在這裡受儘委屈、受儘痛苦。

這一切原本隻是為了拯救一個書中的人物而創造的——大庭葉藏。

一開始確實是這樣的。

但是……現在,好像已經不是了。

這個世界的一切,隻為了一個人蘇醒過來。

隨著她的注視染上了鮮明的色彩。

——常子,是你。

常子……

或許你是因為葉藏而活過來的——

但是,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

都是為你來。

你的目光所及,就是故事的開端。

你所注視的一切,都會染上鮮亮的色彩。

或許一開始確實……是為了葉藏而創造的世界、是為了葉藏而編織的一個夢境。

但是自從你有了名字。

自從你有了表情,有了聲音,有了自己的想法……

自從你開始感到寂寞和痛苦……

當你開始笑、開始哭泣的時候……

這個世界就不再是大庭葉藏的世界。

——它開始屬於你。

你真正地成為了一個“人”。

而不是拯救誰的“工具”。

飛速敲擊鍵盤的雙手終於停下來。

電腦屏幕前的年輕女人有些呆呆的,從零食袋裡抓了一把零食塞到了嘴裡。

有些猶豫,但是又堅定地,將原本長長的標題——《十周目之後我和大庭葉藏終於he了》刪掉,噠噠噠敲了幾個字,快速地點擊了提交。

屏幕上顯示出了新的作品名:

——《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