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眠罕見地以自己的真實相貌示人,他戴了一副墨鏡,看不清表情,被黑西裝保鏢們護在中間,步履匆匆,最後一絲銀發消失在拐角。
江袖白心頭沒來由地湧起一陣慌亂,像是缺了一角的凳子,搖搖欲墜,怎麼都沒有安全感。他也顧不上錄什麼vlog了,把終端胡亂塞進兜裡,跟了上去。
可那陣仗招搖的一行人就跟原地蒸發了似的,轉瞬沒了影。
拐角後是一道狹窄的樓梯,螺旋向下,看樣子終點並不是一樓,而是深不見底的地下。
江袖白這時才注意到,星野大廈的建築到處都是視覺錯差,這個樓梯掩藏在一眾迷人眼的裝飾構造中,尋常遊客如果不是巧合,或許來上千百次也不會發現。
螺旋梯營造出來的暈眩感衝淡了視野裡其他事物的存在感,獨留一點漆黑,黑洞一般,吸引迷途的羔羊墮入深淵。
江袖白邁出了一步。
僅一步,便停住了。
他驀地想起,這裡是左淵的地盤。左淵去世了這麼久,或許早就易主了,他這個江總的名號,是不是名存實亡還真不好說。
司眠自身實力強悍,又帶了那麼多保鏢,仔細想想,需要注意安全的反而是他自己。
可作為一個擁有正派營業執照的娛樂場所,星野大廈總不至於乾出什麼違法亂紀的事。
思忖片刻,江袖白選擇走下階梯。
光影漸暗,底下開始傳來朦朧的嘈雜聲。有呐喊,有吆喝,還有搖色和擊掌,充斥著紙醉金迷氣息的暖黃燈光衝擊著江袖白的視網膜,從一個世界來到另一個,好像隻需要一級台階。
江袖白花了整整三分鐘,才看清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因亢奮而充血過度的燥熱人群,化著炫彩妝容頭戴毛絨兔耳的魅惑女郎,彌散空中的劇烈酒香,還有各種姿態的嘶吼,有敗者,亦有勝者……最醒目的當屬上空浮動著的兩塊顯示屏,分彆登記著兩位異能者的信息,以及押在他們身上的賭注,顯示屏下方是一個巨大的擂台,周邊是護欄和一些過濾異能影響的裝置,至於台上,不必多說。
這是一處賭場,賭注是異能者的命。
趕得巧,擂台上剛好比完一場。一個滿身肌肉的男異能者單手箍著對手的腰,另一隻手扯下了他的頭顱。他身上大塊大塊的肌肉好似變成了真正的鋼鐵,砸不毀穿不透,隻剩了身子的對手還在依靠肢體的痙攣掙紮,直至耗儘生機,鮮血如噴泉般湧出,順著擂台邊淌下,染濕了遊客的鞋底。
地下賭場,從來不講究什麼點到即止。
首席荷官高聲唱出獲勝者的名字,一群兔女郎侍者魚貫而出,遞送水果酒品,分發或收取籌碼,清理現場等待下一輪開盤。
與此同時,其中的一塊浮空屏幕發生變化,一個新異能者的信息亮了出來,場內霎時沸騰,和叫連天。
那位即將登場的不是彆人,正是江袖白找了一圈沒找著的司眠。
屏幕上的他上了妝,還帶了一副銀色的半邊麵具,遮住了一隻眼尾上翹的眸子,既掩藏了真實身份,還徒增了幾分神秘感,再有SS級實力的加持,短短幾十秒便吸引了一大波押注,數據遠超上一場。
本來這種押命性質的賭場就讓江袖白極度不適,眼下驟然得知下一個下場的是司眠,他更是如墜冰窟,全身僵直,一時竟成了這浮華人海中唯一一個失了方向的人。
上一場擂台還曆曆在目,肌肉男異能者的獰笑,身首分離的清脆撕裂聲,噴湧四濺的鮮血,所有的一切循環滾動播放於他的視網膜中,叫囂著說,你看,這便是結局。
如果,如果那個人換成了司眠……
會怎麼樣?
瞬間,呼吸急促,血液上流。江袖白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極端的緊張反倒激發了他短時間內的理智思考。他開始更加細致地環顧四周,發現,距離下一場擂台還有半個小時,正當他思量對策時,肩膀被人輕輕一拍。
男聲在耳邊輕笑,“江先生,真是好巧。”
回頭望去,竟是一張意想不到的熟麵孔。江袖白臉色一沉,“怎麼是你?”
加納的手還停留在江袖白的肩膀上,聞言又是一笑,“這話我要還給江先生,怎麼找到這裡的?”
江袖白不跟他廢話,抬手指著司眠那塊浮空屏幕道,“這是你們黑海棠搞出來的吧?把它給我撤下來。”
加納挑了挑眉,臉上笑意不減,“江先生這是說的什麼話,一旦下注可就沒有回頭路了,我看你不常來這種場合,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我教了吧。”
江袖白冷冷道,“有什麼後果,我來擔。”
加納的眼神登時變得十分玩味,他湊近了些,語氣輕佻,“上台都是玩命,你說呢?”
江袖白臉色一變,黑雲罩頂。手心紅光乍現,地獄一號橫出,他抬手直揮加納脖頸,沉聲道,“既然如此,我先取了你的命。”
加納提了提唇角,朝後稍仰,接住了江袖白的手腕,他的手指仿佛蘊含千鈞之力,任憑江袖白如何奮力掙紮都無法再進分毫。地獄一號的猩紅刀刃與他的白皙脖頸僅差毫厘,喀拉一聲,隨著手腕的脫臼跌落,化為光點收回係統之中。
鬆開江袖白的手腕,加納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不緊不慢地道,“江先生,隨便打人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你知道在賭場,什麼人最不能得罪嗎?”
先前急昏了頭,沒來得及細看便出了手。眼下被壓製,江袖白才後知後覺地往深處想起來。
加納穿著一身規整的燕尾服,深藍色的口袋巾露出邊角,如瀑般的長發編成一條細長麻花,鬆鬆垮垮地順著脊背垂落而下,碎發鋪於額前,勾襯出眸中邪魅的笑,戴一雙白手套,一邊耳垂上墜著如往的藍色耳墜,在昏黃的暖光下熠熠生輝。
這一身打扮乍一看十分矜貴優雅,如果江袖白不曾見過他的真實麵目的話。
他深吸了口氣,“你是荷官。”
“錯,是首席荷官,”加納道,“宣讀生死的。明白了麼?”
江袖白低下頭,一時陷入了沉默。
見他不說話,加納笑意更深,“你初來乍到,不知道這些也很正常。八麵狐實力不俗,你不用太擔心,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好好享受一下,這裡又擠又吵,我給你開個包間,怎麼樣?”
江袖白抬頭看他,倏然問,“什麼人都可以上台麼?”
加納:“那是當然。”
江袖白桀然一笑,“那也就是說,荷官也可以。觀戰就免了,不如我們擂台上見,如何?”
加納眸色一凜,複而大笑起來,渾身發抖,“老師沒說錯,你是個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