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洛克海域,鯨島漂浮至蔚藍的正中間。海域如往常一般平靜,卻莫名多了幾分詭譎氣息。
無數個身穿黑鬥篷的變異異能者對排站立,從海灘延伸至鶴雲峰頂,守著一條路,等待一個人。
不多時,平靜無波的海麵劃開一道細浪,一架不起眼的小型飛梭貼著海麵徐徐前行,最終停在鯨島邊緣。
黑鬥篷上前,為孤勇者拉開車門,“左先生,老師在勝寒亭裡等您。”
左淵抬眼,鋒利地目光刺入幽黑的鬥篷,直襲麵龐。
果然,這些黑鬥篷變異異能者瞳孔空洞渙散,目光無神,恐怕已經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意誌,精神極度汙染,一舉一動全憑李文川調遣。
否則就算身在敵營,他們見到自己,也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再怎麼著,也該震驚一下,聊表敬意。
偉大的主神如是想。
他不是一個嚴肅的人,就算身臨絕境,他也愛想些有的沒的來安慰自己。麵上是冷靜犀利,內裡卻是好動頑劣。
在黑鬥篷的帶領下,左淵來到勝寒亭。
這算是一條老路了,隻是左淵並不常爬。上一回走這條路,還是有人興致勃勃地對他說,左先生您看,我們把您的墓碑建在了最高處。
可惜高處不勝寒。
亭子裡隻有兩個人,也是希望之塔如今最重要的兩個人。李文川身體本就虛弱,上一回受的傷還沒好全,這會撐不住,隻能坐在輪椅上。加納站在他的旁邊,長發鬆開披撒,於海風中翻飛,那柔順感左淵看了都羨慕。他照常帶著半邊藍色耳墜,不知怎的,就是不拿出另外一隻。
掃了二人一眼,左淵將目光放到李文川身上,“挑的好地方。”
李文川笑:“那是,這裡是你的墓地,打完好直接下葬。”
左淵也笑:“你怎麼知道被葬的不是你?我看你現在排場比我大多了,這塊風水寶地,怎麼著都該‘老師’莫屬。”
李文川抬手,掩著唇咳了幾下,聲音變得沙啞,“打嘴仗沒用,左淵,不管發生什麼,今天都是你的死期。”
左淵偏要氣他,“那我更要在死前過過嘴癮了。你身體這麼差,也活不了幾年了吧?才剛鬥贏我就要去死,你甘心嗎?”
掩著唇的手指不自覺上移,摸到眼角的皺紋。是啊,他頹如敗柳,老態龍鐘,如今拖著一副病體殘軀,還能活多久?
李文川望著左淵的目光閃爍幾下,變得狠辣陰毒。
左淵仿佛沒注意到,嘴皮子不停,“人都說相由心生,最好的反麵教材就是你了吧。說起來咱倆年紀相仿,怎麼差彆就這麼大呢。李文川啊李文川,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文川被他說得氣血上湧,咬緊牙關憋出一聲冷笑,“你還有多少要說的,一起說了吧,我不跟一個死人費口舌。”
左淵對著他劈裡啪啦嘲諷一通,停下頓覺口渴。他望向海麵,追著幾道漣漪般的細浪,望梅止渴了一會,忽而沉聲,“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我以為我們會是摯友,是滿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個的知己……”
誰知,你是刺向我的最後一把劍,把我推向地獄,負隅前行。
他沉默地望著海麵,沒有將後半句話說出來。他隱約能夠猜到答案,但還是希望李文川親口說出來,然而耳邊隻有風聲和浪濤聲,這似乎,注定要成為他的遺憾。
倏地,李文川道,“我從來沒有變,在變的一直是你,左淵。”
左淵轉過頭,“為什麼?”
“你還記得第一次與我見麵時,我們聊的話題嗎?”李文川道,“你說你有一個抱負想要實現,你說你想讓世界不再有異能缺陷,不再有異能歧視,所有異能者,非異能者和平相處,還記得嗎?”
昔日光景湧現眼前,左淵紅了眼眶,“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記。”
後來,他們一起結識了很多新夥伴,靦腆內向的傀儡師、溫柔細致的擺渡人、活潑愛笑的蜘蛛,還有調皮搗蛋的八麵狐和神秘內斂的鬼醫手。性格迥異的七人攜手共進,創立了最初的黑海棠。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共同的目標,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難,大家聚在一起,插科打諢幾句就有了力量。到最後,黑海棠逐漸成名,他被人戲謔地捧上神壇,像以前那樣帶著勇往直前的衝勁挑戰新的敵人——變異異能者。
也是那一場滿懷信心的戰役,讓一切都支離破碎,分崩離析。
李文川的聲音再度傳來,切斷了他的回憶,“你隻記得自己說的話,記不記得我的?”
“你隻顧往前走,是我一直在背後為你清掃障礙,黑海棠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我,可是你成名之後,還有正眼瞧過我嗎,左淵。”
左淵一愣,“你在說什麼,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重要,但你不會重視,”李文川深吸了一口氣,“你會保護我,把所謂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交給我,隻有當你出儘了風頭,才會讓我品嘗剩下的殘羹冷炙。是,你生來就是尊貴的SSS,你最寵愛最信任的八麵狐也跟你一樣,生來就贏在了起跑線上,而我們這些人,隻有接受了你那破係統的施舍才能稱之為異能者……左淵,說什麼異能者平等,你捫心自問,你有資格說這些話,做這些事嗎?你對異能缺陷和低等級異能者的歧視早已刻在了骨子裡,你所做的一切,不過隻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這麼長一段話,都是李文川不曾吐露的,扭曲的真心。一字一句,仿佛根根冰棱,紮在左淵的心臟裡,冷得陣陣發抖,“我們一路走過來,有多難你不是不知道。我以為能者多勞,我在外麵多承受一些傷害,你們在我身後就更溫暖,而且如果沒有你們,我怎能次次無所畏懼放手一搏,原來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就為了一時的風光,就為了飄渺的虛名,你就要勾結變異異能者?你恨我也就算了,為什麼要囚禁其他人,這麼多年的情誼在你這裡還厚不過一張紙嗎?”
“我們的大主神真是貴人多忘事”,李文川嘴角抽搐,冷笑猙獰,“我看你是徹底忘了,變異異能者,最初是我發現的啊。”
“我和你說過,變異異能者這個群體是特殊的,他們不用那麼大費周章也能完善缺陷,提升異能,何況並不是每一個變異異能者都是殘忍的,他們有的隻需要一滴水就能掀起驚濤駭浪。我建議你客觀看待他們,可以招收,可以研究,可以利用,可你是怎樣的?你已經習慣了目中無人,習慣了一意獨行,習慣了忽視我的話,覺得我的建議一定不如你的精明。你非要用異能強行壓製他們,把平靜變成戰役,落得這個下場,你怪得了誰?我不去統治他們,遲早也會有彆人,這個人本該是你,是你自己放棄了一切,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經過了最初的失望與憤怒,左淵現在已歸於平靜,他看了加納一眼,又望向李文川的眼睛,“你這麼在意他們,這麼同情他們,為什麼從來不讓他們接近你,不讓他們成為你的親信?說到底,你就是把他們當做工具,為你營造權勢滔天的假象。我承認,我對變異異能者的態度的確有失偏頗,可我若放下主神姿態,即便曾經刀劍相向也還有轉圜的餘地。而你,摧殘他們的意誌,控製他們的行動,使他們成為行屍走肉,你吸乾了那麼多個異能者的異能,弄出一窩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做出這些行為的你,還能稱之為人嗎?”
李文川:“能不能也輪不著你這個手下敗將來評判。”
手下敗將,何其諷刺。
話已至此,都不願再談。如今的二人嘴裡帶墨,越說,隻會越抹越黑,不說,或許還能保留一絲溫存。
那麼,就讓那最後的溫存永久地封存在記憶中吧。
山下,四名黑鬥篷收到指令,出列上山。
左淵閉了閉眼,眼裡流轉著海波般蕩漾的光,“今天來見你,我本來想帶上一樣東西。”
那邊,李文川沒有回應,左淵便自顧自地說,“是一顆見鬼丸,你給007出的鬼點子,你應該沒有什麼印象了。可惜,唯一一顆,被江袖白那小子用掉了,再也沒有了。”
就像他們的攜手並肩的曾經,再也沒有了。
李文川愣了片刻,冷笑中多了幾分彆的東西,“你是想打感情牌嗎?堂堂主神,也要用這種方式求情了?”
左淵搖搖頭,“我隻是在想,若你吃下那顆見鬼丸,看見我變成骷髏的樣子,應該會很高興吧。”
話音剛落,一道寒光自身後襲來。左淵稍稍側頭讓過,後空翻轉,鉗住了黑鬥篷的胳膊。
李文川指揮加納將輪椅推後一段,似乎並不打算加入戰場。
四個黑鬥篷,前後左右,足夠打造一條窮途末路。
而左淵也不打算浪費時間。這一戰雖然打得倉促,但並不是全無準備,地點在鯨島,身體是秦昭,一切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
老天為他留了最後一條路。
閉上眼,左淵凝神調動屬於秦昭本體的【靈魂複蘇】,銀白色的光芒自眉心綻放,霎時,仿佛有一隻無形的箭自天邊射來,擊碎了維係鯨島平靜的結界,巨浪驚起,浪濤聲越來越大,震耳欲聾。
“怎麼回事,鎮壓海浪的異能結界被破了?”是加納的聲音。
左淵釋放出全部異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