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哭訴夠了,下了床朝我伸手,“要糖。”
“醒來給你買。”
“拉勾。”
我無奈伸出手,和她拉鉤上吊一百年,“可以了嗎?”
“好了。”
也許我不該踏進這裡,我來之前,師姐還能下床活動,我來之後,師姐的病情就迅速加重,我聞到了熟悉的腐臭味,師姐時日無多了,也許是牽掛已了的緣故。
待在村裡的第十天,師姐死了,我先發現的,那時候傻子還在院子裡鬥蟋蟀。
大約是淩晨,我去摸她時,身體已經十分冰涼,我跪在床邊號啕大哭,傻子被嚇到了,跑進來大叫。
“你乾嘛你乾嘛!”
她拍拍自己胸口,跟自己說“不要怕”。
我沒空理會她,握著師姐的手臂大哭,我將她的手搭在我臉頰,讓她最後感受我的氣息。
一整個早上傻子都沒反應過來,中午我怕傻子餓著,給她下了一碗麵條,隻有一碗。
她端著麵條到床邊,推了推師姐,叫她起床吃飯。
“起床了起床了!太陽曬屁股了!”她湊到師姐的耳邊大喊,可惜師姐聽不到了。
我哽咽著,強壓淚水,“阿初,師姐還在睡,你彆吵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死亡,我也還沒找到小貓,隻能先拖著她。
她聽進了我的話,坐在床邊吃起麵條,她每夾一口麵,都會給麵吹五下,然後才放進嘴裡。
即使我提前把麵放溫了,她也是謹慎地吹五口氣。
我看她吃麵,忽然覺得酸澀。誰說她記性不好的,她分明記得師姐說過的每一句話。
午後她要我陪她玩,我沒心情,她便到床上找師姐,師姐身體僵硬了,和石頭一樣冰冷,傻子覺得很舒服,整個人貼在師姐身上,小貓一樣用頭去蹭師姐掌心。
我看不下去了,拉起傻子的手,“我們去鎮上買糖好不好?”
“不要,要睡覺。”
傻子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另一手緊緊摟著師姐,“不能拉我,拉我是壞人。”
她又在重複師姐說過的話了。
“我帶你買糖,跟我走,去買糖。”我用哄騙的語氣誘惑她,手上動作有些大,將她給拉哭了。
“阿頌,她欺負我,嗚嗚……”
“聽話!聽話才有糖吃!”
“我不要!”
我大聲,傻子比我還大聲,她委屈地伏在師姐身上,抓起師姐的手臂要打我。
要儘快了,我不能看她一個傻子這麼對待師姐的屍體。
我下午就出門去,走了好幾個村子,討了一隻純黑的貓。
現在是夏日,師姐的屍體很快就會腐爛,我提前挖了坑,把棺材放進去,夜裡我悄悄起床,傻子窩在師姐懷裡呼呼大睡,我將她手臂拉開,抱走了師姐的屍體。
從來都沒有這麼緊張過,希望傻子不會驚醒,等她醒來,我會告訴她,她的阿頌變成小貓了。
我釘好棺材釘,拿著鐵鍬準備埋土,卻瞥見了地上多出來的人影。
“你在乾什麼?”
是傻子的聲音,這道聲音讓我如墜冰窖。
“我……”
“下麵是阿頌,對嗎?”
我沒敢回應,傻子的語氣冷靜得讓我害怕。
“阿頌回不來了,阿頌說要照顧好自己,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我指了指棺材。
她認真地點了下頭,“我知道。”
那晚我們沉默著將棺材埋上,傻子去摘了紫色的野花回來,種在墳包上。
她說:“阿頌很好看,阿頌喜歡阿初。”
這是我認識傻子以來,她說的最成熟的一句話。
我沒能成功帶走她,她不信小貓的故事,隻守著墳包。
她跟我說:“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不是傻子。”
冷靜且篤定,我望著她臉龐,真的相信她受了打擊成了常人。就算我帶走她,她也隻是一個人住在穀裡,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於是我放棄了,我違背了對師姐的承諾。
隔了幾個月,是過年,我又踏進村子,我怕她一個人孤單,想來陪她。可我打聽她的去向時,村裡人告訴我,傻子死了,就在我離開的第二天,傻子做飯把家燒了。
我頓在原地,手上的糕點掉在地上。
原來傻子是我,傻子最後聰明了一回,在師姐不知情的時候,她學會了一個詞,那個詞叫做——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