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能這麼指責，也是因為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自家父親了——當然，是真容，掃墓還是年年有去的。

比起她那早死的爹來說，董先生已經是個十全十美的父親了，喪妻之後至今未娶，經營公司體貼下屬，對待子女又極為上心，這小少爺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呀？

付歆沒由來的有些嫉妒他，還是吃過的苦太少了，才整日不好好學習，弄出這些黛玉葬花的事兒。

“原來是這樣。”付歆裝出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樣，“老師這一講，我算是完全明白了。確實，在小孩兒的成長中，父親起到的作用是巨大的，我這就去和他父親好好溝通，高二是緊要關頭，可不能出什麼差錯。”

班主任很滿意她的措辭，揮了揮手就放人了。

出了辦公室，付歆還沒興師問罪，董方衡倒先開口了，聲音悶悶的，像是哭過，“怎麼是你？我爸呢？”

付歆注意到少年那紅紅的眼角，這才反應過來。

這小孩兒啊……

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跟他說公司的事情？可這小孩又懂什麼呢？說了那些隻會讓他無端生出許多憂愁。

“董先生最近比較忙。”她最後這樣應付道。

董方衡很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他煩躁地頓住腳步，語氣像抱怨又像埋怨：“我當然知道我爹很忙，每個人都說我爹很忙！崔媽說我爹很忙，王叔說我爹很忙，公司裡的每一個人都說我爹很忙，現在姐姐你也說我爹很忙。我，我就是想知道我爹在忙些什麼……忙到很多天都不能來看我。”

付歆看到他寬而瘦的肩膀微微顫抖，明明是一米八幾的大塊頭，但是此刻無助得和一隻被飼養人拋棄的小狗崽子一樣。

他信任她，所以卸下了在外人麵前的偽裝，又變回那個她熟悉的小少爺了。

“姐姐，你告訴我，是不是公司出事情了？”

付歆不知道說什麼，她的沉默就是默認。

“所有人都不肯告訴我，他們以為我不知道。”董方衡輕輕嗤笑一聲，嘴角因為咧開而牽扯傷處，快要結痂的地方又流出鮮血。

付歆不知道該以什麼方式點醒這位少爺。

她開車把他帶到醫院去，包紮了渾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口，總的來說麵部掛彩最為嚴重，鼻梁骨淤青了，顴骨處也挨了一拳，嘴角一道缺口不說，口腔裡也磨出了血泡。

看著少年淚汪汪的眼睛，付歆突然明白為什麼董先生寧可讓他蒙在鼓裡，也不願意把真實情況告訴他。

如果她是董先生，應該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吧。

付歆皺了眉頭，手指掰開董方衡的下顎認真地查看口腔裡邊的傷情。溫熱的濕感從指腹流竄到心尖，她用大拇指輕輕感受牙齦上的凹陷處，心也莫名的陷下去半截。

付歆和董方衡隔得很近，呼吸都噴灑在對方臉上。兩個闊彆重逢的人，居然能夠這麼自然的相處，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付歆查看完傷況，輕輕收回手時，那掛了彩的小少爺突然拉過她的衣領，犬牙咬了咬下嘴唇，對著她的耳朵極小聲的說：

“他們說，我爹要破產了，我之前沒媽，現在要連爹也沒有了。所以我打了他們。”

付歆聽完，沉默了片刻，突然猛的站起身來。

那是董方衡第一次看到付歆表達出那種名為“憤怒”的情緒。眼裡竄出濃濃的火星子，似是要把人照亮，又像是要把人灼傷。

那模樣，董方衡記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