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染,取其一塵不染之意,倒是個好名字。”衛枕落在她臉上的眼神縹緲不定,令人難以琢磨,倏爾,衛枕又淡淡問道:“什麼年紀了?”
“回娘娘,過了歲末,奴婢就滿十六了。”
衛枕見她抬頭,桃腮粉臉,模樣倒是生得俏皮靈動,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透著局促和生澀。
“十六七歲,正是最天真爛漫,嬌俏活潑的年紀。”衛枕輕輕歎了一口氣。
麵上難言的悵然,旋即就被一如既往的端方威儀所取代,衛枕以一種得體而清遠的笑意冷眼與顧影相望,道:“小顧子今晚護主有功,這份忠心本宮記下了。”
顧影因這抹得體的冷意,瞬間清醒過來,麵上也漸漸恢複血色,她兀地收回置於程不染掌心中的手,忙躬身行禮,謙言道:“奴才略儘綿力,不足掛齒。是皇後娘娘貴人自有天相,娘娘此番有驚無險,定會後福無窮。”
衛枕斂聲注目於顧影,有些恍惚,自己為何這般在意這個小太監的一舉一動?
“娘娘,夜涼如水,莫要著了風寒,還是早些回去罷。”幽蘭低聲勸道:“奴婢這就去傳轎攆來。”
衛枕望著天已暮,雪亂舞,神色添了幾分憂鬱,轉念道:“彆傳轎攆了,今夜隆隆雪景,甚美。本宮想從聽雪樓慢慢走回去。”
“至於你……倆,小顧子,本宮顧念你有功,就準你歇著不用伺候了。”衛枕盈然起身,踱步前行。
“娘娘說的是。今夜聽戲乏了,該鬆動鬆動身子。”幽蘭連忙上前攙著皇後,頷首笑道。
錫蘭替衛枕撐著傘,遮蔽風雪侵身,快步跟在二人身後。
皇後一走,程不染大大鬆了一口氣,取出藏在身後的食盒,受驚的小臉兒瞬息笑靨如花道:“小顧子,裡頭發生什麼事了?這一宿可叫我好等啊,來,給你包了你最愛吃的,月牙餛飩,嘗嘗?”
而此刻,顧影的心神卻早已跟著衛枕走了,她推開食盒,急道:“不染,謝謝你的好意,你先吃著。我還有些事未辦妥,晚些再同你說。”
話還未落地,顧影已匆匆小跑著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可能早就忘了,今夜,不僅是年歲,還是程不染的生辰。早前二人約好的,一同守歲,一同慶生,可事到臨頭,顧影卻沒來由地將昔日約定全數拋諸腦後,不管不顧走了,獨留程不染一人怔怔在原地,形單影隻不勝淒楚。
回長秋殿的路有些遠,再加上路麵積雪已有一指來深,幾人踩著暖靴踏雪而行,大約要走上半個時辰。
“娘娘,現如今董氏大勢已去,娘娘為何仍悶悶不樂的?”錫蘭不解。
衛枕沒有作聲,隻是默默前行。
是啊,扳倒了董氏,澄清了冤屈,自己的後位再無威脅,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嗎?為何自己此事的心境卻,如此唏噓,如此五味雜陳。
三人步調一致都是極緩且輕的,卻發現幾仗開外,傳來咯吱咯吱濃重的響聲,是靴子踩雪的聲音,步子很急很快,在朝著她們靠近。
“是誰?”衛枕的聲音穿透寂靜的黑夜。
“是我,小顧子。”顧影提著六角素麵風燈追了上來,額角滲出些汗珠,喘氣道:“夜路難行,奴才不放心娘娘,所以才跟了上來。”
“剛才那小妮子呢?”錫蘭見不慣顧影這般殷勤巴結的模樣,故意出言嘲諷她:“怎麼不同她多親熱親熱?看來顧公公還曉得自己做奴才的本分。”
顧影沒有多作辯解,反而放低了六麵風燈,瞟了一眼,衛枕的暖靴並不防水,已然被積雪浸濕了,這麼冷的天打濕了鞋襪,身子骨會很容易著涼,顧影隱隱擔心起來。
“娘娘慢些,娘娘腳踝上的傷才好沒幾日,再走下去,怕是要落下病根子。”顧影神色是難掩的心疼和憂慮:“不如讓奴才背娘娘回去?”
衛枕見到顧影披星戴月地追來,鬱鬱寡歡的心間莫名舒坦了不少,原來還是有人這樣關切這自己的。但隨後一聽到“小妮子”、“親熱”這些詞,就兀自心頭不爽利起來,她分不清顧影到底是關切自己還是在向主子獻殷勤。
“不必了。這是本宮自己選的路,就算夜路再難行,這雙腳走得再辛苦,本宮也會自己走下去。”衛枕似是在賭氣,在跟顧影賭氣?跟她自己賭氣?亦或是跟這老天賭氣。
“奴才願提燈在前,為娘娘開路。”
如果說衛枕的語氣中是居高臨下的執拗,那麼顧影的語氣中便是不留餘地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