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開春,乍暖還寒之際,大庸境內雪災剛過,卻又開始瘟疫肆虐。
一場嚴重的瘟疫從江南地區蔓延開來,又波及到了京都。此次瘟疫起病急,傳染性強,病情蔓延擴散極快,數日不到,京都之內,家家有位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聲。
瘟疫還未傳進皇宮,宮中就已從春節張燈結彩的喜慶氣氛變成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勢。四處所掛的春聯、燈籠、張貼的剪紙被一一撤了下來,換上了艾草、西王母像、大黑天神像等等驅瘟辟邪之物。
這日,顧影在暖閣中替皇後抄經,隱隱覺得頭昏腦漲。
晌午時分,程不染如常帶了顧影愛吃的小點心,溜進暖閣教她識字,她小聲說道:“小顧子,近些日子你可得小心著些,莫要四處走動,聽說外頭疫病厲害著,咱們要是染上怕是要被拉去焚埋了的。”
顧影感到不可思議,原來在古代,奴才若是染了瘟疫是不會有人醫治,反而會被當成垃圾一樣焚燒掉丟亂葬崗去。
“什麼瘟疫如此厲害?”顧影有些好奇。
“民間流傳這病來的蹊蹺,染上後十有七亡,死了之後親友都不敢去吊唁,生怕一探頭吊喪就被染上。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鄉、一邑。”程不染神情嚴肅,不像在誇大,“所以外頭人都叫這病‘探頭瘟’。”
“一探頭就能被傳染?這麼嚇人?”顧影狐疑道:“不染,你可知都有些什麼症狀?”
“我倒是沒見過,不過聽人說得了‘探頭瘟’的人先是懼冷後會渾身發熱,口苦咽乾,目眩耳聾,全身酸痛乏力,最後窒息而亡。”
顧影忽覺口乾舌燥,喉頭像被羽毛撓過般忍不住乾咳起來,她明顯能感覺到自己身子發燙。
難不成是染了‘探頭瘟’?
顧影晃了神,程不染所言與自己現在的症狀完全吻合,可自己近幾日一直呆在暖閣,連頭都沒探出去過,怎麼會染上瘟疫?
但眼下不是糾結的時候,無論是與不是,她都不想連累任何人,尤其是自己的好朋友,顧影強撐著身子,慌不擇路地將程不染推出暖閣,隨即就從裡頭把門給反鎖上了。
“小顧子,小顧子?”程不染不知自己是哪句話得罪了顧影,莫名就被掃地出門,實在不合情理。她遲疑了一會兒,上前敲門輕呼了幾聲。
“不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今日就學到這,你先回去罷。”顧影用身子抵著門,隻覺天旋地轉,又語帶苦澀道:“對了,你這些日子也呆在自己屋裡頭彆老出來晃悠。”
程不染鬆了口氣,原來顧影並未生自己的氣,而是被瘟疫之說嚇怕了。
“小顧子,那我先走了。”程不染轉而淺笑道:“你身子不舒服就好生歇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抱著僥幸心理,顧影一人在暖閣中熬到了深夜。
可病痛非但沒有一絲好轉,反而症狀更厲害了,她感覺渾身仿佛被人捶打般酸痛,那寒氣似是從骨頭縫裡鑽出來的,冷得人打顫,身子卻又似火爐般滾燙,看來確實是發燒了。但令她不解的是,以前自己發燒是越燒越糊塗,可這次她卻感覺神智異常清醒。
確切來說,她感覺自己的靈魂與□□在剝離,或者再確切些說,她感覺她有兩個靈魂,一個靈魂與這身子是完美契合的,是原配,是真正的顧影,可這部分靈魂很微弱,很零碎。而另一個完整的靈魂卻在努力掙脫,怎麼也掙脫不出來。
恍惚中,顧影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淩亂的畫麵,有溫馨的一家四口,有女子端莊溫婉的背影,有人頭攢動的刑場,有劊子手舉起的刀折射出刺眼的白光……
就這樣迷迷糊糊燒了一整夜,門外一串急促的敲門聲將昏睡的顧影喚醒。
“誰……”顧影艱難問道。她躺在暖榻上,從嘴唇到喉嚨似乾涸的沙漠,一張嘴聲音喑啞得像鐵片相互摩擦般喑啞。
“是我。”錫蘭在外頭敲了好久,差點沒直接撞門進來,不耐煩道:“開門,皇後娘娘召你。”
顧影已經連從榻上下來的力氣都沒有,但她很清楚,生病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宮裡頭避瘟從來都是寧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人,自己這種情況就算不是‘探頭瘟’估計也活不成了,誰會在乎一個微不足道的太監的死活呢?
“錫蘭姐姐,我今日不能去見駕。”顧影儘力提高音量道。
“大膽小顧子,你是恃寵生嬌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皇後娘娘是你說不見就不見的?”錫蘭趾高氣昂罵道,撩起袖子就想破門而入。
“彆進來!錫蘭姐姐你聽我說,昨日我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屋裡頭汙穢得很,彆弄臟了你衣衫。”顧影跌跌撞撞下地,撐在門上,急中生智道:“眼下我這幅樣子,怎敢去冒犯娘娘,還請錫蘭姐姐幫我向娘娘求求情,讓我緩上兩日。”
“哎呀哎呀,不行,又來了。”顧影佯裝吃痛,在屋裡發出不堪入耳的聲音。
錫蘭瞬覺敲門都臟了自己的手,‘嘖’了一聲,捂著口鼻躲避不應。
顧影聽到門外沒了動靜,這才鬆懈下來,好不容易將錫蘭打發走了,自己卻已是奄奄一息。
身體雖已瀕臨極限,但她的神智卻清醒了過來,顧影冷靜下來細思,自己大抵是被關於‘探頭瘟’的危言聳聽,自己嚇自己,才會如此絕望差點失去了求生欲,自己眼下是在古代,這個年代醫學眼界都有限,古人是因為無知所以對於瘟疫諱莫如深,並不表示瘟疫就是絕症,自己就算感染了,也不一定就不能康複,再者,十有七亡,那不是還有百分之三十存活率嗎?
想到這裡,顧影又重燃起了希望,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還是有些許微熱但這熱度已不似昨夜般燙手,看來睡了一宿,高熱已退,種種跡象也說明自己的身體正在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