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心知衛枕這是隨意尋了個由頭將自己支開,遂忙欠身退下,不敢攪擾娘娘的興致。
院子裡四下安靜,衛枕獨自向暖閣邁近幾步,雙手扶在兩扇門的開合處,卻愕然聽到裡頭有人對話,她忙收回手,正欲抬腳離開,卻又頓住,站在門外一時猶豫不前。
“要說謝謝的人是我才對。”程不染打開那個精致的小錦盒,將裡頭的物件遞給顧影道:“小顧子,謝謝你。那日你舍命救我的恩情,我不知如何報答,這裡是我小小的心意,希望你能收下,你看喜不喜歡?”
“不染,你怎麼跟我還如此見外,我把你當我最好的朋友,朋友有難自然是要兩肋插刀,哪裡需要你報答什麼。”顧影笑著打開錦布,裡頭裹著的是一雙鞋墊,上頭還繡了一朵橙色小花。
“這是送給我的?”
“論針黹手藝,我始終不及司製司的,但是這份禮物,我真的很想親手為你做。小時候我娘經常給我爹親手納鞋墊,她說,有情襪,無情帕,深情送墊腳襪。小顧子,你可懂我的意思?”程不染說著說著低下頭去,兩腮紅紅的。
衛枕一怔,不知為何屏住了呼吸,她並不想偷聽,可這話卻像長了腳般往她耳朵裡鑽。
顧影似懂非懂,她心想:古代人真奇怪,送禮送鞋墊。一直以來,顧影隻把她當做自己的閨蜜或是親人,壓根兒沒忘歪的地方想,所以程不染說的話,她也沒往男女之情上想,隻將這深情當成了姐妹情深來看。
暖閣裡頭聲音忽然斷了,衛枕凝起眉來。
顧影竟當著程不染的麵三兩下將靴子脫下,把鞋墊給換上,美滋滋起來踱了兩步,回答得很乾脆:“正合腳,我很喜歡,謝啦。不過你是怎麼曉得我的腳碼的?”
程不染不曾預料她竟當著自己的麵兒試起來,還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語塞,心生窘迫。
很喜歡?衛枕容色略顯不悅,又提腳欲走,卻聽到裡頭有人念到,“燭影搖風,一枕傷春緒。歸不去,鳳樓何處,芳草迷歸路。”
原是程不染為了岔開話題,不經意瞟到竹簡,她驚訝道:“小顧子,你還會作詩?”
顧影想起那上頭寫了衛枕的名字,頓時神色緊張,忙將竹簡卷起藏了起來,深怕自己的心思叫人窺了去。她遮掩道:“嗯……隨手寫著玩的……”
“燭影搖風,一枕傷春緒……雖然我不懂詩,但是聽起來好淒美,好傷感,像是在講一個……愛情故事。”程不染望向顧影,眉眼間都是期待還有羞怯的愛意。
可顧影並未察覺,她遠遠望著門外,心傷再次泛起漣漪,輕歎了一口氣,道:“一枕傷春緒……意思就是枕頭裡藏了發黴的夢,夢裡住的是無法擁有的人。”
衛枕眉心動了一下,強壓住心頭的某種情緒,極力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快步離開。
那日回到寢殿,衛枕躺在榻上輾轉發側,耳邊縈繞的全是顧影的那首詩,區區幾個字如同孫悟空的緊箍咒版,緊緊纏住了她的心,箍得她透不過氣來。
“錫蘭,去把窗戶關上。”衛枕看著窗外風吹樹搖,厭厭道。
她又見案牘上燭火搖曳,皺了皺眉,喚道:“錫蘭,去把燈燭滅了。”
“錫蘭,把枕頭撤了。”衛枕坐在鳳榻上,發髻鬆散挽著,眉心是抹不去的愁悶。
“喏。”
這一晚,她跟燈燭較勁,跟晚風較勁,最後還跟自己的枕頭較上了勁。
“錫蘭,準備筆墨。”
衛枕搭了件素錦織鑲銀絲邊紋月白色披風,起身來到書案前,提筆在錦帛上寫下“燭影搖風,一枕傷春緒”,這幾個字寫得婉轉纏綿,動人心腸。
她望著這行詩,心緒卻越加煩亂,她又抬眼更覺整間寢殿都有顧影的痕跡。
她想起病重迷離之時,依稀看到的忙碌身影,想起寒症發作時,冰火交融的纏綿體感,又想起顧影赤身不掛跪在自己床前……
那她口中無法擁有的人是……
罷了,衛枕重重放下手中的筆,暗下決心,儘早讓顧影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