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後十五日,蓋時氣清景明,萬物皆顯,為清明。
清明祭陵為大庸朝“三大祭”之第一祭,是為日祭。
民間災疫不斷,百廢待興,祭祖拜天涉及到神靈保佑之大計,事關國體,逆轉國運,更是涉及到國之根基,因此朝廷今年對清明祭陵格外重視,對祭祀祖陵絲毫不敢大意。
另外由於瘟疫阻礙,懷善公主至今未發喪,按照祖宗恩例,有諡號的公主應葬於皇陵。皇帝為彰顯對愛女追思之情,將懷善公主的喪儀定於清明祭陵大典之日,同時舉辦。
大庸王朝的都城已經遷至京都,在京都的後花園昌平,天壽山麓,便是長埋曆代先帝的皇陵。皇陵地處京都的郊外,離大內皇宮路程遙遠,皇帝謁拜皇陵,由宗室貴族、後宮嬪妃及六部九卿等要員隨扈,從大內皇宮出發,中途駐紮沙河行宮,共計三日到天壽山行宮。
離宮這日清晨,天氣並不怎麼好,斷斷續續的雨,就如斷簡殘編。
衛枕五更起身,沐浴焚香,更換皇後鳳袍,戴鳳冠,坐鳳攆出長秋殿門。朝中三品以上大員與諸侯王親,皆在玄武門外恭候。
欽天監高呼吉時已到,霎時間鼓樂齊鳴。衛枕步履威儀,行至皇帝身側,與之並肩而立,太子立於帝後身後,再往後跟了數十位皇子嬪妃,顧影作為皇後的掌事太監,默默跟在了人群之中,離衛枕的距離不足三丈。
顧影的目光穿過人群,黏在了衛枕的身上,她纖弱的身影立在萬人中央,讓人不由自主心生臣服之感。
她又見皇帝伸出手來,衛枕緩緩抬手,置於皇帝掌中。顧影的神魂落在了二人牽起的手上,她勾起一抹慘笑,像是自嘲,像是酸澀。
帝後在萬人簇擁之下,行至鑾駕前,皇帝縱身上去便進了駕座裡頭,留衛枕一人立在朝天蹬旁,進退兩難。
禦用的鑾駕十分氣派,踩著朝天蹬都要費幾分力氣才能登上去,衛枕鳳袍拖地幾尺,衣冠厚重,僅憑自己,強行登鑾駕怕是要出洋相。
曆來都是皇帝攙扶皇後上車架,皇帝今日這般姿態顯然是故意在駁衛枕的臉麵,也讓眾臣知道這個天下是他蕭氏的天下,帝為尊,後次之。
眾目睽睽之下,衛枕段不能失了皇後的體麵,隻能竭力保持著端正的儀容,右腿邁上朝天蹬,可這鳳袍如重重金絲枷鎖,將她身形困住,整個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正當焦灼之際,顧影屈膝跪迎在側:“娘娘當心。”她舉高手臂遞做扶手,衛枕淺淺看了她一眼,順勢扶住,支撐著自己順利登上鑾駕,正襟與皇帝並排而坐。
在龍禁衛的護送下,帝後出京謁陵儀仗隊伍聲勢浩大,威風八麵。顧影還隻是個品級不高的小太監,隻能徒步跟在鑾駕之側,她邊走邊不時回頭,方才在嬪妃的隊伍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莫要四處張望,失了儀態。”錫蘭走在顧影身側,沒好氣道。
顧影回過神“哦”了一聲,低聲道:“謝謝錫蘭姐姐的提點。”
儀仗行至京都大街上,所經之處,數萬子民在雨中朝著聖駕三跪九叩,齊齊高呼帝後萬壽無疆,大庸盛世太平。
皇帝聽到嘈雜之聲,心生疑竇,喚來近侍:“外頭出了何事?”
近侍貼在鑾駕外,答道:“回稟皇上,是京都的百姓跪送您的儀仗。”
“哦?”皇帝一聽,自己深受京中百姓愛戴,頓時大喜過望。
他掀開珠簾朝外望去,長街十裡,伏地子民數以萬計,無不感恩戴德,皇帝甚是滿意,這正是他想看到的大庸盛世之景。可他再細聽,卻發現人人口中歌功頌德,歌的是皇後之功,頌的是皇後之德!
皇帝強忍著怒氣,陰沉沉道:“去把羌才人給朕帶來。”
內侍領了命速速退了下去。
皇帝這股怒氣來得突然,衛枕不明所以,奉上熱茶想讓皇帝解解氣,皇帝一看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猛地一揮衣袖,一盞枚陳菊花茶砸得粉碎,滾燙的熱茶澆在了衛枕的衣袖上,衛枕的右手縮在衣袖之下,因這灼熱疼得發顫。
衛枕咬著唇忍著疼,屈膝垂首,鎮聲道:“請皇上息怒,枚陳菊花茶解熱去火,若是不合皇上心意,臣妾再去為皇上斟彆的茶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