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曜位於南方,往年雪隻吝嗇地下個幾個時辰便草草收場,今年倒是一反常態,紛紛揚揚下了足足七日,讓人興奮之餘也頭一次感到什麼叫刺骨的寒冷。
外頭寒氣凍人,晏昭哈著白氣快步走進殿內,叫侍候的宮人燃起銀絲碳,哆哆嗦嗦坐到龍椅上。
抬眼見小姑娘拘謹地站在門口,毛茸茸的龍華襯得她那張巴掌臉稚嫩小巧,瘦得仿佛風一吹就倒。
晏昭不禁暗自吐槽,這太後是不給人吃飯嗎,瞧把人餓的,都瘦成啥樣了。
“景鷺,隨意坐吧。”
“謝過陛下。”景鷺規規矩矩道過謝,這才姿勢略顯僵硬地坐上太師椅。
晏昭一手端起宮女方才奉上的熱茶,用茶蓋彆了彆茶盞,寒暄開場:“幾年不見,表妹已經出落得如此標誌了。”
等等,她是在演紅樓夢嗎?
晏昭扯了扯嘴角,又道:“你們這幾日舟車勞頓,請安便罷了,若是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大可告訴魏公公,叫魏公公給你安排。”
“多謝陛下關懷,京城畢竟是景鷺的家,景鷺並無不適。”說罷,景鷺從太師椅上起身,拿過貼身侍女遞來的青色大氅,低頭福了福身,“陛下,這是景鷺特意為您縫製的大氅,雖算不上金貴,卻也是景鷺的一番心意。”
麵對景鷺一上來便送禮拉攏的行為,晏昭不為所動地抿了口熱茶,用眼色示意魏公公收下。
如今順夏使臣進京一事已是人人皆知,自古以來使者拜訪他國無非是維持利益,逃不過最俗套的和親。如今有皇室血脈的及笄女子隻有景鷺一人,偏偏她此時回宮,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位郡主即將成為兩國利益的犧牲品。
當事人自然不想和親,討好皇上也在情理之中。
而晏昭對此並未有什麼想法。
為難?不存在的,因為她壓根沒考慮過犧牲女性換取和平。
驚喜?倒也還好,當了皇帝後,每日都活在阿諛奉承之中,已經能做到麵對任何阿其所好都心無波瀾。
魏公公接收到晏昭的眼色,忙得上前接過大氅,客套的來了句“郡主有心了”。
“這是景鷺應該做的。”許是方才在外頭等得太久,景鷺凍得臉色蒼白,聲音都弱了許多,“陛下政務繁忙,景鷺便不多打擾了。”
見她纖纖弱質的模樣,晏昭貼心提議:“無事,待你身體暖和了再離開吧。”
景鷺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她本欲不多打擾,卻又不好駁晏昭的話,隻得乖乖坐在椅子上等著。
吩咐宮人上幾盤點心,晏昭便從堆積如山的奏疏中隨意抽出一本,滿麵愁容地翻看起來。她昨日下午出宮耽誤不少政務,得趁張居正晌午來議政時趕緊處理完。
隨著時間流逝,太極殿內暖和不少,銀絲碳燃燒的“滋啦”響聲輕輕作響,晏昭眉頭緊鎖,未曾在意另房間內還有一個陌生人的存在,以至於景鷺何時離開的,她都沒有察覺。
待奏疏處理得差不多了,候著的魏公公才輕聲道:“陛下,郡主已經離開了。”
“是嗎?”晏昭疲憊地輕吐一聲氣,將毛筆放在墨硯邊沿,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道,“景鷺性格這般溫和,若是嫁到順夏,沒有強大的母國做靠山,隻怕……”
景鷺的下場如何不言而喻,魏公公不敢接話,替郡主說話不是,不說話也不是,正字酌句斟時,門口的小齊子低頭進來,稟報道:“陛下,戶部尚書張大人正在殿外等候。”
“宣。”聞言,晏昭坐姿端正了些。
不過片刻,身著紫色官袍的張居正邁著大步走進太極殿行禮,一旁的魏公公和小齊子十分有眼力見地退下,方便二人商議政事。
待門合上後,晏昭從書案抽屜裡拿出幾張寫滿密密麻麻字的紙遞給張居正:“張愛卿坐下看看,若沒問題,下月實施如何?”
張居正聞言好奇地接過宣紙,坐上太師椅後,便專心致誌地翻看起來。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他麵色嚴肅地將紙放在茶幾上:“陛下,這政策沒有問題,既簡化了賦役,又減輕貧窮百姓的負擔。”
他頓了頓,道:“實不相瞞,微臣先前也有過相似想法。”
晏昭沒感到意外,攤丁入畝本就是一條鞭法進一步的發展,張居正身為激進的改革派,必然會同意。
緊接著,張居正卻搖了搖頭,道:“但此計不可現在執行。”
晏昭一愣,不解道:“為何?”
“先前推行的均田製已經觸犯到王公貴族的利益,此計更是大大壓縮了他們的利益空間。”張居正看著少帝,語重心長道,“臣能明白陛下為黎民百姓考慮,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上的權力離不開王公貴族的支持,如今朝野動蕩,您地位本就不穩,若是再消減他們的好處,隻怕會引起不可估量的後果。”
張居正的話過於直白犀利,若換成自小被當做真龍天子對待的皇帝來,隻怕會氣得拍案而起,但晏昭全然將臣子當做一起共事的同事,聞言一副受教的模樣:“原是如此,是孤考慮不周了。”
這個世界並非是非黑即白的,想給百姓做好事,又得給支持他皇權的王公貴族好處,要做一個清清白白的執權者,哪可能呢。
晏昭長歎聲氣,封建製度的局限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