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那個晚上,我頂替我大老爹跟隨金吾衛去巡街。事情是這樣的——
長安城夜間施行宵禁製度,六百下閉門鼓擂過,各坊便要關門,不再允許出入。夜裡在大街上無故行走的,就屬“犯夜”,要接受笞打之刑。
坊門關閉之後,街麵上便由金吾衛巡邏,以確保城中太平無事。不過,金吾衛也是人,是人就有偷懶的時候。平日裡,他們私底下會讓各坊出一些資曆老的人,帶在隊伍裡,跟著一起巡邏。
一來,這些人對街麵上的事情十分了解,人頭也熟,有他們在,很多突然狀況可以比較“順滑”地加以解決,而不必真的訴諸刑責。二來,整夜巡邏著實熬人,等到了下半夜,這些人就可成為巡邏的主力,而金吾衛們則可以輪班打盹去了。
我大老爹就常常被坊正派去參加金吾衛的夜巡。不過那天,他身子骨有些不適,一個勁地發抖、冒冷汗,我一看這不是辦法,乾爹也是爹啊,總不能假裝看不見、做個不孝子啊,便隻得頂替他去巡夜了。
話說,宵禁之後的長安城,一般人還真是難得一見。街麵上靜得出奇,但也臟得要命,一整個白天積攢下來的油汙屎尿,讓走夜路的人必須時刻警惕,稍不留神,便要踩上一腳,惡心半天。除了狗和耗子,街道上就隻剩下我們這些巡夜的人在走。此時,若有幾個醉漢出現,一般也不會過於較真,隻需讓隊伍裡認識他的人領回去也就是了。其實,我還真希望出現一個我認識的,這樣我把人領回去,什麼時候回來就由我自己決定了。不過很可惜,那天夜裡,我並沒遇到喝酒犯夜的熟人。
與此同時,坊內卻是另一番世界。平頭百姓無事可做,自然早早歇息,姑且不論。重點是,許多賭坊、酒肆之類仍舊燈火通明。店家通常會將大門鎖起,反正今晚誰都回不去了。客人們就在其中,賭博、飲酒,或者做些其他不可儘述的事情,以此度過長夜。有些地方,弦歌樂舞、高歌嬉笑,甚至比白天更加熱鬨,叫人聽了不禁心馳神往,也想進去觀摩一二。
通常來說,在上半夜,金吾衛們大多精神抖擻,巡起街來步伐利索。究其原因,一來,是體力尚可;二來,是酒足飯飽,需要走路消食;三來,他們也怕上頭派人暗中查探,辦他們個瀆職的罪過。
可等到了下半夜,情況就急轉直下了。該歇腳的歇腳,該打盹的打盹,該找地方開心的就找地方開心去了,隻留下幾個新兵,帶著我們這幫怨種,在街上遊魂也似地瞎逛。
那天到了後半夜,情況果然如此。領頭的張統領早早便帶著兩個人坐下喝茶去了,隻命包括我在內的剩餘十個人,把周圍的街巷再仔細巡視一遍。
十人之中,有六人是正經的金吾衛,但幾乎皆是新兵,其餘四人則都是我這樣的平頭百姓。臨時接替張統領指揮位置的名叫李俅。六人之中,以他的資曆最老,為人也最精。他一看統領歇下了,便故意帶著我們往偏僻的地方走。我知道,等到了張統領看不見的地方,他也會自去歇息的。也行吧,好在就快天亮了,等他們不注意時,我也找地方貓一覺去。
正走著,不遠處的矮牆上瓦片一動,發出“啪”地一聲脆響,隨即一個黑影從我們眼前一閃而過,往巷子更深處奔去了。
“什麼人?站住!”李俅喊道,當先追了過去。
此刻,我對這個李俅倒還真有些改觀,遇事不慫,帶頭就上,看樣子是條好漢。不料,我這個想法剛冒出來,一轉眼,他就腳下一絆,摔倒了。
隻見他,一臉痛苦地捂著左膝,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說道:“你們快追,快!彆管我,莫要跑了賊人啊!”
我一看這架勢,心裡暗罵:“什麼鳥人,竟搶了老子的拿手好戲!”
正猶豫間,忽地右邊橫巷裡傳來一聲叫喊:“在這邊,快追!”
話音未落,三個與我們身著同樣服飾的男子閃了出來。其中一人,我一眼便認出,正是前兩天來我家鋪子吃湯餅的蕭門一。
“那是什麼人?”我問道。
他也認出了我,不及細想,便答道:“說是刺客,宮、宮裡出——”
不料,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另外一人厲聲喝止:“胡說啥呢,棒槌,不想活了?還不快追!”說完,便疾步跟進了巷子。
三個人魚貫而入。
我一看,這下可糟了,這是在我們轄區啊,不追恐怕說不過去。果然,身後的李俅早已催促道:“快追,切莫放跑了刺客,快!”於是,連同我在內一共八個人追進了巷子,隻留下一個金吾衛照顧受傷的李俅。
眾人追了一陣,彆說那個刺客,就連先前那三個同行也沒了蹤跡。也不知,是天色太黑影響了速度,還是我們都故意跑得慢了。
正在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十字路口。
“三條路,怎麼辦?”我問道。
此時,我們這個八人隊伍,該由一個名叫吳三的領頭。他的資曆比李俅淺,但在其餘幾個金吾衛之中又是資格最老的。看他的樣子,總有種傻乎乎的感覺,也不知道這樣的人,是怎麼混成金吾衛的。
果不其然,他似乎想也沒想,就立刻做出了當晚最錯誤的一個決定:“分頭追!”並且還分配道,“你、你,去這邊;你,還有你,走中間;你和我,走右邊。剩下兩個人留在這裡接應,哪邊先找到人,就大聲喊,中間的人就趕過去幫忙。”
這個安排,乍一聽上去十分完美。可實際上,卻是大錯特錯。為什麼?還用問麼,那人可是個刺客啊!我們八個加在一起,都未必打得過他,現在還分頭追!分頭追,追上了也是送死!況且,巷子那麼深,追出去那麼遠,喊人誰聽得見?
我剛想說,這個安排恐怕有問題,可話剛到嘴邊,隊伍之中幾個不帶腦子的,就已經按照吳三的安排行動了。
左邊兩個早早就奔了出去,吳三帶著另外一個人去了右邊,剩下我和一個名叫牛鈴鐺的傻大個站在原地。負責居中接應的兩個人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們,那眼神好像再說:“看什麼看,快去追啊!”
我一看,沒辦法了,追吧!於是,兩個人一前一後,跑進了中間那條巷子。
我一邊追,心裡一邊默念:“彆碰到,彆碰到,前往彆碰到!”我安慰自己,一般人慌不擇路的時候,多半會往右邊跑,要不然就是左邊,很少會往中間的。想到此處,我的心裡稍微好受了些。
然而,這個世界上有一條顛撲不破的鐵律,那就是:怕什麼來什麼。你越是不想碰到那個人,可結果往往就是讓你碰到。大約追了五、六百步,在繞過了幾處堆積的雜物以及沒有收起的攤檔之後,我們看到了那個刺客的身影。與他在一起的,還有另一個人,那就是蕭門一。
剛開始,我以為他們三人也是分頭行動的。可後來我才發現,自己錯了,另外兩個人早已倒在了附近地上,一動不動,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