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針紮的痛楚一陣一陣從穴位裡傳出來,每一下都不是謝音能承受的,甚至往後疼得謝音氣都上不來了,她隻能疼得短促的呼吸,一下下抽氣,“啊…”
聊天室裡的人聽得亂做一團。
“房主怎麼了這是?”
“臥槽,不會被上身了吧?!”
海辰也懵,“沒事吧花花?”
嘈雜的聲音讓謝音頭皮上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癢,她無端生出一股戾氣,想大吼一聲讓他們閉嘴。
但是熟知的那部分意識勉強壓製住了這種戾氣,她勉強咬牙道,“你們彆說話。”
神棍看謝音還有意識,慢悠悠地說,“你彆想了,越想越疼。”
“我這是怎麼了?”謝音這會隻能問神棍,“我太陽穴跟後腦針紮的一樣疼。”
“一陣一陣的是吧?”神棍頗有些惆悵的問。
“是,還在疼。”謝音感覺被這痛紮得底氣都散了,“還是那種特彆粗的鋼針。”
神棍“嘿嘿”地笑,“受著吧。”
“受著?”
“以後你就知道了。”
謝音最討厭有屁不放故作深沉的,她不回複神棍嫌他煩。
神棍知道謝音不高興,沒有解釋,反而對她說,“你要是真從樓上跳下去,我也能下去把你帶回來,到時候這具身體縫一縫還能用,就是不好看了。”
謝音聞聲心頭巨震,瞳孔在沒開燈的房間瞬間緊縮,她顧不上疼,厲聲問神棍,“你怎麼知道的?!”
神棍似是被謝音吼得氣勢小了些,委屈地答,“你彆管我怎麼知道的,反正我能乾得出來。你要是不想這樣就好好活著。反正我告訴你了,你乾了也死不了。”
謝音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因為家裡自殺的事,她不信世上有任何人能懂她受的苦,她咬牙罵道,“你懂個屁。”
“是是是,我是不懂。”神棍由得謝音罵,做小伏低,嘴卻硬得很,“可你不能死,你這輩子絕對不能自殺,你等等就好了,你以後會很厲害的!”
“去死吧你。”謝音委屈地忍不住帶著哭腔,“不要你管。”
……
那晚,謝音想起了很多事。
2018年,謝音大三,從她被確診那堆精神類疾病已經三年了,她很早就停止服藥甚至拒絕治療了。
理由很簡單,有一次謝音去做谘詢,在她淚流滿麵陳述時,謝音突然察覺到對麵的谘詢師雖然在認真看著她,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實際上……
對方走神了。
謝音突然就不哭了,沉默看著谘詢師。
谘詢師說,“我們來做個遊戲……”
“等一下。”謝音打斷她道,“我有個問題。”
谘詢師點頭示意謝音繼續說。
謝音看著屋裡這虛構出來的、專業又蒼白的一切問道——
“為什麼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要在這裡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吃藥、接受治療呢?”
谘詢師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說,“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
謝音看著對方,她被這荒唐激怒了,她想砸了一切問憑什麼,問為什麼。
但是謝音做不到,她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應,隻是快步踉蹌地離開了,沒有理會谘詢師叫她的聲音。
謝音覺得自己像是一座沒辦法爆發的火山,上麵像是蓋著厚厚的凝固死的泥漿,她所有的生氣都被悶死在裡麵。
等電梯時,謝音靜靜的感受著軀體化給她帶來的痛苦,心臟密密麻麻地悶疼,腰腿、脖子、頭,沒有一處不疼的。
下樓的路上,她腦子裡混亂紛雜。
謝音忍不住想已經自殺的抑鬱吧吧主葉子曾說:
“我心裡(有)太多的恨,恨社會、恨家庭、恨自己……正因為我的恨才使我博愛……
我有時候會想:還好這世界上有好人,這個好人就是我。
所以我不能完全對所有的一切一切絕望……
然而這卻是我自己給自己的假象,所以我更痛苦……
除非我真的麻木,不然我知道有一天我會徹底垮掉,精神徹底分裂……”
葉子還曾經用文言文給自己寫過祭文,謝音想,我也寫過,高中就寫過了。
嶢折皎汙兮堪歎,清體子異兮灼灼。
垂髫困卷兮呼明,鯨吞不食兮三秋。
嶢折皎汙兮不知,瓊宇穢載兮昭昭。
虯靈秉巽兮識世,鸞翮時铩兮弦絕。
嶢折皎汙兮孤墜,混沌未開兮問道。
魑魅蠶解兮赤子,天地逼仄兮殺異!
嶢折皎汙兮惶惶,鼓枕方寸兮拒綺。
為己衣白兮尚饗,九問零落兮長決。
謝音的腦子已經亂了,她不敢繼續想了,她覺得好累,心口痛得像是塌了一塊。
近乎本能地,謝音到食堂買了三份飯,到宿舍她玩命地吃,來不及咀嚼就喝水咽下去。
這是謝音能做的唯一的自我救贖。
等到胃裡感覺吃飽了時,謝音已經撐到了,沒一會胃疼的感覺就傳來,謝音麻木了,她躺在寢室床上無聲地流淚。
可悲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好在,吃飽了以後很容易睡覺,謝音伴著胸口的刺痛睡著了。
夢中,謝音也不知道是哪一世,她和現在長得不一樣,一個老和尚叫她跟他走,說她活不好的這輩子,謝音不去。
這一世她死得很慘。
第二世,老和尚又來叫她,她跟他走了。
到處跑,老和尚幫人看病什麼的,她就在旁邊站著,像個木頭。
有一次她隨著老和尚進到一個農村土房裡,土炕上坐著一個又瘦又小的老太太。
這個老太太看起來很凶,拿著煙袋在嘬,惡狠狠地看著謝音。
謝音下意識往離老太太遠的地方挪動,卻不料老太太突然從土炕上飛身躍起,正麵死死地把謝音壓在地上,似有千斤重。
與此同時老太太手裡拿著一根巨長的鋼針,把鋼尖對著謝音的喉嚨死死往下壓,謝音被迫拿手撐住老太太的胳膊。
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過來幫她。
眼看著老太太就要把鋼針紮入喉嚨時,她聽到老太太對她說,“你不殺人,人殺你!”
謝音一愣,趁著這個功夫,老太太成功把針紮下去了。
謝音猛地得睜開眼睛,大口喘著氣,手下意識地在喉嚨間摸了摸。
從此,她拒絕了學校心理協會給她安排的任何援助,也不再服用任何藥物。
2018年6月,謝音的病情一點點加重了,有一次在家中,她無意識地用菜刀剁著窗台瓷磚。
等謝音反應過來時,她麵無表情地收拾好一切,順便找來泥土把自己剁出來的刀痕做舊,再從窗戶縫隙裡麵沾了一點浮土彈在上麵。
謝音知道這樣聽起來很誇張,但隻有經曆過暴怒無常的父母、經曆過二十多年的精神虐待的她知道,一切謹慎都是必要的。
甚至……是不夠的。
她記起了2017年的國慶假期,謝音的媽媽讓謝音去姑姑那裡把戶口本拿回來,謝音照做。
她到家時是下午三點多,謝音很胖,她滿頭大汗地到家剛喝一口水,門鎖響了。
謝音緊張地不行,死死盯著門口看,因為,她父母回來了。
她迅速回憶了下,今天自己沒什麼觸怒他們的地方,應該安全。
謝音的爸爸進來看到謝音笑容滿麵地說,“我們明天組織員工去海邊玩,你去嗎?”
謝音看這氣氛不錯,所以傻傻地笑著回答,“我就不去了,我怕曬,爸,你們去吧。”
謝父對謝音的不識趣不高興,笑了下說,“你啊……就享不了福。”
謝音隻能“嘿嘿”賠笑。
謝音知道他爸一旦認定什麼,彆人一定要接受,不然就是不識抬舉。
比如謝父喜歡海鮮,次次家裡請客他一定要擺滿了海鮮。
謝音討厭腥味,討厭海和海裡的一切,可她不敢說什麼,她隻想安安靜靜吃個方便麵都好。
這種行為在謝父眼裡就是忤逆,是不識抬舉,他當著全家幾十口人的麵大罵謝音,“誰都不許管她!她就是欠餓!”
謝音不吃不行,走也不行,走就是謝父口中的“甩臉”給他看。
甚至最惡心的是,從那以後,隻要謝父請客,就是全海鮮。
謝音不知道謝父是怎麼想的,謝音隻知道從此以後誰讓她吃海鮮,她就像個刺蝟一樣覺得對方想馴化她。
打斷謝音走神的是謝父的一聲怒吼,“你拿戶口本乾什麼?”
謝音茫然的抬頭,還沒來得及解釋什麼,謝父繼續指著她的臉罵道,“告訴我你想乾嘛?說話!我讓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謝音不知道為什麼謝父突然暴怒,她趕緊解釋,“我從三姑那拿回來的啊。”
“你從你三姑那拿回來的?不可能,你們又背著我想乾嘛?”謝父一臉你想拿我當傻子不行的表情。
全程,謝母就站在謝父身後,明明是她讓謝音拿的東西,此刻卻一言不發,也不為謝音解釋。
謝音帶著恨意把謝母卷進來,“是我媽讓我去拿的,我哪知道她要乾嘛啊?你不信問她啊!”
謝父猛然轉身,質問謝母,“是你讓她拿的是嘛?”
謝母表情複雜地說是。
謝音不想聽倆人繼續吵,轉身上樓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謝音聽到謝父狠狠摔門離去的聲音,而謝母留在家裡。
看來謝父這次所謂的懲罰是不帶謝母一起定好的公司活動。
謝音轉身繼續睡,她管不了,她自身難保。
八點多時,謝音被鬨醒了,她聽到謝母在她門外罵,“都幾點了還睡,也不知道一天天晚上乾嘛了這麼能睡!”
謝音麻木地看著天花板,靜靜地聽著謝母用她匱乏的詞彙辱罵著她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
謝音隻能等她發泄完從謝父那裡被欺壓的、無從發泄的憤怒。
謝音知道,娘親不是故意地,她隻是被父親壓抑地太久了,她想活就隻能把情緒再次轉移。
謝音也知道,父親不是故意地,他也隻是上一代教育的受害者。
有時候,謝音甚至在想,這種近乎獻祭地承受可能是她能表達自己愛父母的唯一方式。
這正對應了葉子的那句話,“還好這世界上有好人,這個好人就是我。”
這種事,謝音從小經曆到大,直到把她變成一座死火山。
“砰”“砰”“砰”“砰”
謝母看謝音一直不說話,無處發泄的情緒讓她更憤怒,她瘋狂地砸著謝音的臥室門,繼續辱罵。
謝音從小受父親家暴或者跟兩人辱罵自己的驚嚇,她膽子很小,這種噪音讓本就不正常的她也激動起來。
謝音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嘗試和謝母講道理,“今天放假,我回家睡個懶覺,很正常啊。”
謝音明知道這說不通還是跟謝母說了,可謂……一個倔強的INTP誓死捍衛邏輯的尊嚴。
謝母刺耳地聲音暴躁的責罵,“都幾點了!還睡!胖死你算了!看人家小姑娘什麼樣!看你有個小姑娘樣嗎!”
謝音感覺那座火山蠢蠢欲動,“你們倆打架,彆牽扯上我。”
謝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我們倆打架還不是因為你!”
“跟我有什麼關係?”謝音討厭被冤枉,畢竟她從未被偏愛、從未得到過信任。
謝母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泄點,“我讓你把東西拿回來放到抽屜裡,你為什麼不照我說的做!”
謝音簡直是受夠了她的無理取鬨,“第一,你們每天都是六七點以後回來,我昨天三點多回來的剛進家門喝口水,我哪知道你們會那個時間進來啊?第二你根本沒說放到抽屜裡啊。”
“我說了!!!我說了!!!”謝母歇斯底裡地尖叫,把手裡的東西往地上砸。
謝音心口又開始悶疼,她最近狀態很不好,她幾乎是咬著牙對謝母說,“你是逼死我才開心嘛?”
謝母像是突然冷靜了,她一字一句地對謝音說,“那你就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