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茉,你猜猜我喜歡什麼樣的?”
於茉本來想八卦的,他的眼睛太有壓迫感,就那麼赤裸裸地盯著她,打趣的話就卡在喉嚨裡,她覺得她的臉還有點燙,她說不出話來。
祁連盯著她不說話,等她回答,看她假裝低頭喝水,耳朵慢慢紅了。
他見好就收,“我二十出頭的時候定過親的,本來順利的話兩,三年之後結婚,現在孩子都很大了。後來沒結成,就一直單到現在。”
“為什麼沒有結成呢?如果你想說的話。”
“天意吧,那個時候懂什麼呀,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也不知道責任是什麼,到年紀了,大家都要結婚就結唄。”
“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不是不負責的人。”
祁連看著她,勾起嘴角笑了,“你見過那時候的我啊?人都是從年輕不懂事過來的,可能比彆的人稍微好點,也有限吧。”
“你喜歡那個姑娘嗎?”
他的嘴角抿了起來,那是拒絕的動作。於茉於是判斷他對那個姑娘的感情很複雜,是不能提的話題,以為他不會講了,誰知他又開口了,
“她爸和我爸是拜把子的兄弟,從小就打算兩家結親。我們上一個小學一個中學,沒有什麼多的接觸的機會,但都認識。長得清清秀秀挺順眼,等大點在學校裡碰到我,就臉紅躲著我。”
他停下,服務員端著一個青花瓷的大盆過來上酸菜魚,可能盆太燙,她端不穩,祁連站起來接過大盆,穩穩地放在桌子上。
他看向於茉,“魚總吃吧?”
“吃的,我喜歡吃酸菜魚。”於茉拿起筷子。
“我16歲那年,我爸運沙子的路上突然出了車禍,人沒了。我們家那時候連鍋都揭不開,剛剛蓋了新房子外麵還欠10幾萬。”
他停了下,哪怕過去十幾年,哪怕他現在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說到這裡,他還是那個慌張無措的16歲少年。
那天早上,他從家裡走的時候,他還吃了兩個雞蛋,一個糯米包,因為當天要考試,他媽強迫他吃的。
他爸正打算出門,往三輪車上放工具包,笑著說:“我兒子不需要這個,哪次不是考得好好的。我現在把三層樓給你蓋好啦,隻差你考上大學了,媳婦也給你找好了,什麼都不用愁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在早晨的陽光裡閃閃發光,神情滿足。
僅僅幾個小時之後,這一切蕩然無存。
到如今,他爸親自蓋的三層小樓沒有了,媳婦沒有了,大學也沒有考上,他媽媽也沒了,隻剩他一個人在世間。
他爸去世前的那個早晨是他們家最圓滿的時候。
他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學校上課,第二節課剛打了鈴,他們額頭上還掛著下課打籃球的汗。
一個麵生的男老師站他們教室門口把正上課的語文老師叫出去。
全班的同學都好像有預感,安靜地坐著,不像平時嘰嘰喳喳吵鬨開。
語文老師是□□楓他爸,帶一副瓶底那麼厚的眼鏡,他回頭把憐憫的目光投向祁連的時候,祁連就有預感了。
那個畫麵像一個慢鏡頭此後很多年一直出現在他的噩夢裡,折磨著他。
自那以後他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楓他爸。
他被領走的時候,那個籃球還在他桌洞放著,少年的青春卻一去不複返。
“很多事情都是命,我爸去世,如果我們還沒有蓋房子,我們家還有二十來萬積蓄,我也不至於輟學。如果晚三年,房子拆遷了,錢更不是問題,可它偏偏就找這麼個時間,我沒有做錯什麼,可這就是我的命。”
他媽媽也沒有像村裡其他喪夫的女人一樣哭完擦乾眼淚咬牙把一個家支撐起來,她的眼淚再也沒有乾過。情況好點的時候能下床做個飯給菜園澆個水,其他時候隻能躺在家裡或者醫院裡。
她曾經用骨瘦如柴皮膚如蠟紙的手緊緊抓著他的手,告誡他:“一定要繼續讀書。”
他沒有怪過誰,聽了這句話躲在蓮花河邊的柳樹下哭了一場,他該不該怪父母感情太好?命運把稚嫩的他拋在路口卻沒有誰告訴他應該往哪裡走。
於茉神情哀傷地看著他。
“你哭什麼?”祁連看她紅紅的眼睛,像家門口趴著的大黃狗,他惡聲惡氣地嚇唬她。
這麼多年他很討厭說自己家裡的事,也很討厭彆人同情的安慰,他內心有個角落隨著那一年的變故被水泥封了個結實。
他既喜歡她的動容又厭惡。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朝她伸出去,等到意識到時又拐了個彎,在自己的短發上劃拉了幾下。
於茉紅著眼睛正想說幾句話,見祁連蹭地一下從座位上躍起,跳到她身邊,一把把她身體拉歪在一旁。於茉的胳膊火辣辣地疼,他的手勁可真大。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她全程沒有反應過來。
祁連把她擋在背後,擰著眉頭把兩個推搡的男人擋開,他渾身不好惹的樣子,一雙冷清清的眼睛半掀著眼皮波瀾不驚地盯著他們。
兩個男人年紀不大,都在氣頭上,被人這麼一擋,火氣都轉到這頭來了,正要上前挑釁,看那目光那鬆散的站姿,氣焰就一點點下去了。這悠閒的姿勢就不是一般人會有的,混多的人都知道。他們互相罵罵咧咧地走了,把一扇玻璃門摔得晃晃悠悠。
祁連坐回去,於茉一聲不吭看著他。
“看什麼?自己機靈點,今天要是我不在,臉埋在酸菜魚的盆子裡或者頭搶地摔得頭破血流,二選一喜歡哪個?”
於茉沒有理他,知道這是他損人,拿著筷子從酸菜魚盆子裡叨豆芽吃,一根一根慢條斯理,她的手指比豆芽還晶瑩剔透。
祁連看她不說話,拿指關節敲桌子,敲打她:“於茉,蓮花是什麼地方你知道吧?我要是不在,你最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於茉點點頭,她也不傻。
她咬著筷子頭問:“後來為什麼沒有結婚呢?”
她現在不光想知道來龍去脈,她突然想知道祁連愛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甚至有點抓心撓肺的著急。
祁連扒了一大口米飯,嚼的腮幫子鼓鼓的。
於茉著急等他回答,眼睛一直盯著他,看他大口咀嚼大口吞咽,喉結上下滑動,她突然覺得有點熱,不著痕跡地把目光挪開,嘴裡卻說:“你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
祁連仰頭喝了一杯水,放下杯子說:“後來我去學水電,到了20歲就出師了,王叔就安排讓我們定了婚。我媽特彆開心,有一兩年身體好到能跟正常人一樣生活,她還打算著給我帶孩子。後來她就查出得了大病,一直好不了,需要大把地花錢。按著我們這帶的規矩,訂婚一兩年就要結婚了,我媽特彆想看到我結婚。去找王叔商量,那邊總是有各種巧合,我懂,不能怪人家,畢竟人家也隻有一個女兒。婚是我去退的,沒必要把人家好好的姑娘拖成老姑娘。”
他有很多年沒有想起這些事情了,突然在一個吵吵鬨鬨的小餐館就想起了那雙哭紅的眼睛和裡麵的怨恨傷心,還有他們最後見麵那次,她臨走前哽咽著在他手臂上留的牙印,那傷口過了大半個月才好全。
一晃很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他心裡的愧疚就像秋雨,連綿沒有儘頭。
如果換成是現在的他一切都可能不一樣,那個有著紅撲撲臉蛋一笑兩個酒窩的姑娘單純真摯地愛著他,一門心思等著嫁給他。她沒有做錯什麼,他也沒有,兩個弱小的人自身難保,強悍的是命運。
於茉不知道祁連臉上那是什麼表情,反正不像平時的他。
她覺得她得說點什麼,脫口而出:“你們睡過嗎?”
他們都愣了,祁連意味不明地眯眼看她,她假裝鎮靜瞪回去,她就想把他此刻臉上的表情撕掉。
過了一會祁連說:“於茉,我自己無所謂,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但這種事情涉及另一個姑娘,她現在結婚了。這種問題哪怕是你問,我也不會回答的。”
於茉覺得自己是失心瘋了,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一邊罵自己一邊卻又繼續說:“你愛她!”
祁連就那麼看著她,不說話。
於茉等啊等,等得自己臉上有點不好看,她擺擺手說:“我懂!我懂!”
不然你不會到現在還惦記著,她在心裡想。
祁連看著與於茉,她有一張沒有被生活辜負過的臉,一點小情緒都清清楚楚掛在眉梢眼角,好比這會。她讓人想起風光霽月,風調雨順這些美好的詞。
眼看著要從天上掉到蓮花這個淤泥池子裡,也有他眼巴巴地接著,舍不得讓她沾一點泥點子。命運這個東西真操蛋!
“吃冰粉嗎?”他突然問,看見隔壁桌上了一碗五顏六色的冰粉,兩個姑娘迫不及待拿勺子去挖,他就覺得於茉肯定也喜歡。
於茉順著他的視線去看隔壁桌的冰粉,還沒有說話,祁連已經揚聲叫服務員:“小妹,這裡加一碗冰粉。”
那個胖胖的服務員脆生生的應了一聲。
於茉說:“我沒說要吃!”
“你嘗嘗,要是不喜歡就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