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很快回來了,氣喘籲籲,手裡拎著一個小箱子。衣服這下完全濕透了,豆大的汗珠從方正的下巴滑下,他一側頭把汗擦在肩膀的衣服上。
他從外麵拖張凳子進來,坐在於茉的對麵,兩個人膝蓋頂著膝蓋。
他問:“沒有再流血吧?”
於茉搖頭。
為了方便看得更清楚,他的腿放到了於茉膝蓋的兩側,上半身傾過來。這個姿勢幾乎就是把於茉的兩條腿夾起來。
於茉感受到他兩條腿輻射的熱意,還有他靠近時呼出的氣流,一動不敢動。她把目光投在他臉上,看到他烏黑低垂的睫毛,他的睫毛不長但很濃密。
當一個女人開始看得清一個男人的睫毛是不是濃密,事情就開始不那麼清爽了,於茉知道。
祁連抬起頭看著她,聲音放得很低,生怕嚇到她,“我現在要拿碘酒衝洗下傷口,我的經驗是不疼,但也有可能會有一點,你彆怕。”
於茉點點頭。
祁連熟練地衝洗她的傷口,邊跟她說話,“嚇傻了?是不是疼得厲害?”
他有點拿不準,她一句話也不講,就拿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他就跟著心肝肉顫的。
他們在工地上乾活,磕碰流血是家常便飯,處理起小傷口來也輕車熟路,這種傷實在不值一提,可是她不一樣,嫩豆腐一樣的,一碰就能碎,他看著就跟著疼起來,處理傷口的手好像被根繩子拉扯著,伸不直拿不穩。
“我不疼!”於茉看著他,輕輕地反駁道。
她聲音裡的某種緊繃讓祁連覺得很有意思,他心裡像漲滿了潮水,眼睛裡帶上笑意,手下卻放得更輕。
“祁連。。。。”
祁連把最後一圈紗布纏好,抬起頭問:“嗯?”
於茉搖搖頭說:“沒什麼。”
祁連囑咐她:“彆碰水,洗澡時把手舉高。搬家打包這些事都不用你管,明天我去弄。”
於茉縮回去手,試著動了動手指,說:“我明天有事,不搬了。改天吧。”
祁連驚訝道:“我以為你急著搬進來。如果你沒空,我可以。。。。”
於茉不等他說完,打斷道:“不用不用,改天吧。你明天有事去忙吧,已經耽誤你好幾天了。”
祁連看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轉頭出去繼續乾活。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天氣預報高溫接近40度。
祁連起了個大早,五點多就開著皮卡出門了。
雖說是五點多,已經天光大亮,但一絲風也沒有。
祁連出了樓道口,專門抬頭看了看對麵的4樓,他邊走邊笑自己,過去的7,8年每天進出他從來沒有抬過一次頭,突然之間就變得黏黏糊糊。
他迎著朝陽開車在路上的時候想起20出頭那些年。那時候買了輛2手電瓶車,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回家倒頭就睡覺,為了多賺錢沒日沒夜的,有時候連中午飯也省了。家裡的債,母親的醫藥費,結婚要的彩禮全都像大山一樣壓在他肩頭上。
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倒也不記得苦了,隻覺得慶幸,慶幸日子越過越好,也覺得遺憾,那時的人如果現在還在該多好。
如今他資曆有了,犯不著拿身體換錢,已經好些年沒有這麼早起加班了。
隻是這幾天為了修整房子耽誤了太多活,他的活排得太滿,一個挨著一個,他更喜歡慢工出細活,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彆人找上門他不好全推了,身不由己。
半上午的時候江源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正在用電鑽在牆上開槽,灰塵漫天,他拿下麵罩,接了電話,感覺吃了滿口的灰塵。
他罵道:“你非得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江源愣了一秒,賤兮兮地問:“怎麼,旁邊有女人?緊要關頭?”
“滾!乾活呢,有事說事。”
“你真不接外地的活了?我以為你就是這麼一說。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說說?”
祁連吐了兩口嘴唇上的灰塵,回答道:“最近不接,我有事,後麵再看吧。”
江源提高聲音,嚷嚷:“你又沒家沒口的,你有屁的事情!有什麼事情你現在說,有什麼我們不能知道的?”
祁連滿頭的汗水粘著灰塵,渾身不得勁。他擦了兩把汗,踱步到窗戶跟前去。
“江源,你要是有勁沒出使,你晚上早點上床,你媳婦不至於三天兩頭跟你吵架。”
江源在那頭嚷嚷開了,“你媽的,你連女人毛都沒有碰過的人懂個屁!你還不一定比得上老子呢。你就是這個死樣子,兄弟們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有什麼事你從來不說,你是不是還以為你是三中的老大,天天罩著我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窗戶正對著一條塵土飛揚的馬路,這會有輛三蹦子“突突”開過來,後座上坐了個姑娘,臉被大大的帽子擋住,隻露出一條白花花的腿。
這腿讓他想起於茉,一樣白得晃眼。
她最好彆出門,這樣的天氣,實在不行穿條裙子擋一擋。
“喂?”江源在電話裡叫他。
“聽著呢,我心裡有數。不說就是沒什麼大事。”
“行,你看著辦吧,話我放到這裡了。工作室不是說外地的工程也交給你嗎?你不要跟我說你也不接!”
祁連沉默了一會,他們都知道這個活他不能推,他可有可無地說:“到時候再說吧。”
窗外三蹦子和那個姑娘都已經看不見了。
祁連把手機揣回褲兜裡,帶上麵罩繼續開槽。
在震耳欲聾的電鑽聲裡,祁連想了想江源說的話。這些年他一直一個人,來去自如,無牽無掛。突然之間,他心裡就憑空生出一條繩一直扯著他,生出枝枝蔓蔓,勾勾聯聯。擔心另一個人冷著,凍著,餓著,心裡就像有穿堂風總不得安寧,非要在眼皮底下看著才行。
幾麵牆的槽開完,還剩東邊的大牆,手裡的電鑽熄火了,再擰也不開。他過一會才想起這邊的工業園限電,這一片隻有上午供電。他三下兩下收拾了工具往車裡一扔,打算先回家衝個澡再去另一個工地,這種天氣要不是趕工最好是休息。
家裡熱得像蒸籠,客廳隔了兩個房間,空氣沒有對流,比普通房子熱很多。
其中一個隔斷的小夥子在開黑,又喊又叫臟話連篇,這套房子裡的人都習慣了,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打遊戲,除了拿外賣從來不出門。也不知道靠什麼生活。
祁連也不管他,隻要他按時交房租。
這房子雖然是他的,他隻給自己留了個主臥,反正前幾年他隻回家睡個覺。
他進了自己的房間,順手開了空調,一把脫掉身上黏糊糊的T恤,光著上身去陽台拿換洗的衣服。他無意往對麵看了看,眼睛眯了起來。
對麵分明有人影晃動,客廳堆滿了東西。
他轉身進衛生間快速衝了一個澡,身上的水來不及擦乾隨便套上衣服褲子,抓了手機就往外跑。
他一口氣不帶歇地下樓再爬上四樓,站在402門口的時候,臉上的汗加頭發上滴的水幾乎模糊了他的眼,他胡亂擦了兩把,抬手把防盜門敲得“咚咚”響。
一秒鐘沒人來開,他抬手繼續砸門,兩秒鐘,他砸得更響,暴躁得想把門砸掉。
於茉極其惱火地來應門,手裡拿著把錘子,滿臉通紅,頭發淩亂地搭在臉旁。
兩個人門裡門外站著,互相瞪眼。
“你乾嘛呢?來拆門?”於茉惱火地問。
祁連目光沉沉地看她,又越過她的肩膀掃視了一下客廳的大箱子。
“什麼意思?”他語氣不善地問,站得太近,說話的熱氣幾乎噴到她臉上。
於茉往後退,轉身進了屋子。
“突然計劃有變,我就找了個貨拉拉,方便的很。不好意思總耽誤你時間。”
“耽不耽誤你說了不算。”他跟著進屋,語氣寸步不讓。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很多了,祁連,我過意不去。”於茉解釋到。
“你這是要跟我劃清界限!”祁連意味不明地點點頭,“是不是太晚了點?”
於茉抿著嘴站著,不反駁。
又來了,又來了,她隻要這麼站著,揚著她驕傲的小頭顱,一聲不吭地看著他,他就束手無策,繳械投降。
他在心裡歎口氣。
“箱子先搬到小臥室去吧。”他走過去,彎腰抱起一隻半人高的箱子,胳膊上的肌肉平時不顯山露水,這會像石頭一樣堅硬。
這箱子很重,上午搬家的師傅不願意搬要撂攤子,她好說歹說加了50塊錢人家才勉強同意,嘴裡一直沒有好話。
於茉連忙搖頭說:“我隻租了一個房間,那個房間要住人的,放我臥室去吧。”
祁連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已經用肩膀頂開了小臥室的門,徑直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