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煜扯了扯唇角:“……”
受到如此侮辱,顧子煜兀自抱拳不動:“屬下這雙手,是握劍殺人的手。寧沾血也不絕做婦人活計!”
林瑄深深地看著他道:“你真不肯幫我?”
“不敢。”顧子煜更加低了低頭,“子煜是殿下手中利刃,刀山火海下得,這等事卻……恕難從命!”
“是嗎?”沉默半晌,林瑄白著一張臉,麵色失望,“早知道說狠話你也不會答應……算了,那不勞煩你了,我自更衣去找燒雞烤鴨便是。”
言罷起身,繞過顧子煜還跪著的地方。因殿內還點著炭盆,林瑄身上便隻著一件單衣,此刻頭發也還披散著,竟就這麼決絕地推門而出——眼下三月倒春寒,迎麵便是一股淩冽的穿堂風,吹得鎮紙下書頁簌簌作響。顧子煜臉色一變,也顧不得什麼殺人還是簪頭發的事了,起身便去攔他:“殿下當心著涼!屬下為您束頭發就是——”
說話間顧子煜身形已閃至門口,林瑄走得不快,此刻扶在門楣的右手動了動,腳下到底沒踏出那截高高門檻。顧子煜見此倏地鬆了口氣,便以為他回心轉意,卻忽然聽林瑄詫異道:“……嚴復微?”
顧子煜跟著抬眼看時,卻見院內正站著名華衣少年。
其實嚴府家眷向來好認,寬袖皂緣,衣襟上繡白鶴,皆是翩翩如君子。
且嚴復微本就生得姿容清絕,此刻罩著一身翠衣,更顯清俊挺拔。
嚴復微似乎已在殿外等了一會,彼時正是早春時節,安處殿內栽種的各色牡丹花大如鬥,亭亭若華蓋,嚴復微擁簇其中,長身玉立,林瑄站在簷下垂眼去看,竟有一瞬走了神。突然想到前世去勾欄聽話本,那花魁千嬌百媚唱句“原是有那人比花嬌嗬”,竟頗適合眼下此景。
有外人在此,顧子煜不好多嘴。於是悄無聲息地隱入黑暗,重新做回林瑄的影子。
嚴復微快走兩步,客客氣氣地向林瑄施了禮。
他手裡還提著一兜包著燒雞的油紙,印戳是四方齋的,絲絲縷縷的香氣飄進屋內,頗令人食指大動。
兩人客氣寒暄片刻。在林瑄被風吹得頭疼之際,還能分心去想:嚴復微竟還知道他喜歡四方齋的燒雞——自然,也不乏他來時找林瑄狐朋狗友問了一通的可能。上輩子林瑄並未留意過這位天選之子的主角,隻知道嚴復微文章好相貌好,卻不想自己最後竟因他而死,連大庸也栽在了他手裡。
簡直是如此孽緣。
想起前世便頭疼得厲害,嚴復微隔著兩座台階和他寒暄,兩人一上一下,抬眼卻見林瑄隻穿了一身單衣,頗為憔悴,臉色更是難看得厲害,迎合兩句忽地原地一晃,竟直直一頭栽進了他懷裡。
長發落在他高衫脖頸側。
*
林瑄被清和帝結結實實打了一頓是不假,手臂上留下的檁子格外嚇人也不假,但畢竟年輕,也算不上什麼弱柳扶風,不可能在門口吹了陣風就暈了過去。
因此嚴復微下意識接了人,第一個反應卻是:這紈絝子弟大約被打了心底不爽快,找了新法子碰瓷懲治他。
可礙於林瑄身份,再如何拙劣的演技也都隻能爛在肚裡。嚴復微半扶半抱地把人弄回臥房床,摸一摸林瑄額頭,意外發現還真有些發熱。
半隻燒雞被嚴復微擱在八仙桌,他四下尋了一圈,偌大的安處殿竟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不見。
小太監遍尋不見,嚴復微隻得重回林瑄床前,眉宇之間的沉鬱有如將滴未滴的墨色。
林瑄這會睡得倒熟,隻是睡相不大老實:生了病的人總會下意識靠近一切熱源,因此他在錦被裡翻來覆去仍不舒服之際,忽然大手一伸,在嚴復微反應回來前,先行將他的胳膊拽進懷裡狠狠摟住。
嚴復微掙了掙,被林瑄輕哼著斥責了兩聲,手臂枕著紋絲不動。
有了貼身熱源,窩在被子裡的人總算不再亂動了,抱著嚴復微便沉沉睡去。
掙也掙不開,嚴復微索性坐在床頭頷首垂眸,倚著床榻也閉眼養了養神。他府上事情雜糅繁瑣,自國子監結業考那日後,也很久沒有痛快地歇息過了。
好在林瑄睡得不久,一刻鐘後便被透過窗紙的風吹得幽幽轉醒,本能地向下縮了縮身子,左臂枕在嚴復微塞給他的軟墊下。
那雙透亮狡黠的貓眼好似水洗過的黑,剛從半夢半醒中醒神,林瑄意識尚且並不十分清晰,因此當嚴復微毫不客氣地抽出業已酸麻的胳膊時,林瑄臉上先是迷茫,緊接著驚詫,最後當著嚴復微的麵,林瑄的臉,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