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鴨喘口氣緩了一緩,接著道:“方才小侍從已經請嚴公子到偏殿更衣了,爺,你看這……”烤鴨欲言又止,拿眼小心翼翼瞥了瞥林瑄臉上的神情。
因為符牌的事,少年臉上隱隱的怒意還沒完全消退下去,臉色當然算不得好看,甚至有幾分煩悶之意。
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林瑄掀簾下了車,回想起他上輩子這個時候,為了報複八弟林璫這臭小子,著人借請飯借口叫了人來,卻上房梁放了半桶水,隻待林璫一推門,事先擱涼了的水嘩啦啦一倒,澆他個透心涼。
林璫始料不及地上了當,當場一個噴嚏掀了一陣穿堂風,再抬眼,卻見林瑄則施施然坐在正堂內,手捧一盞茶,笑嘻嘻地笑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皇弟啊,這回你可認輸?
可惜可惜……這次好巧不巧,林璫沒來,倒是又搭上了個嚴復微。
這個時候林瑄還有心思抽空瞎想:這小嚴也太倒黴了些,這已是他第二回因著自己被迫換在宮裡衣裳穿,儘管這一次自己並非有意為之,可小嚴卻未必肯信自己的一番鬼話——
上輩子小嚴可以說小心眼得厲害,誰多看他一眼、多說他一句、多碰他一隻胳膊,都要狠狠在日後參上一本。得罪厲害的,下場充軍發配都已是法外開恩,尋個由頭過錯砍的砍,充作官奴的比比皆是,以至於林瑄甚至忍不住要懷疑:
這樣多、這樣全麵的報複,可見小嚴私底下定然有個記酸賬的小本本,今日見誰不順眼便記上一筆,來日東山一起,便按著這份絕密名單狠狠報複回去。
若真有,那他上輩子大名鐵定忝列其中。
隻不過眼下再看,恐怕這輩子也保不住要被記上一筆了!
林瑄想到這,背著手長籲短歎,過了好半晌,才叫了一聲燒雞,囑咐他先去客房安置祝玉泉,自己則整了整冠帶,與烤鴨一道先去偏殿見人去了。
可惡可惡!
一路上林瑄腳下生風,烤鴨則小跑著跟在他身後,連叫幾聲“爺,您可慢著點”,卻不見林瑄答應。
行至側殿,林瑄三兩步邁進殿內,卻見客房裡人影幢幢,紗簾垂珠,將屏風後的人影隱隱遮住,隻能堪堪看見一個修長勁瘦的身影。
嚴復微還沒換好衣裳。
侍候的小太監見了他,恭順地行了禮:“殿下。”
那屏風後的身影聽見這一聲稱呼,動作一頓,卻仍不慌不忙地收拾好了外衫,仔細扣好腰間的係帶,在屏風內無甚情緒地開了口:“恕在下無禮,不能給殿下行禮了。”
這種時候林瑄自然不會叫他拘泥禮數,擺擺手渾作不知發生何事:“嚴公子哪裡的話。方才我已叫人燒了水,聽聞宮裡小太監把玩笑開到了公子身上,三月倒春寒,這桶水澆下去可不是鬨著玩的——還是先在這兒泡水暖暖身子,公子此番若著涼了,可便是我的過錯了。”
一頓,林瑄忽然氣哼哼地照著烤鴨腦勺輕輕呼了一巴掌:“你小子,忒混賬!與八弟鬥蛐蛐輸了,你們之間鬨也便罷了,此番牽扯上嚴公子,看我一會怎麼教訓你!”
烤鴨得他眼色,嘴裡哎呦一聲,被打得踉蹌小半步,原地哭哭啼啼地求饒。
林瑄還欲再罵,卻聽嚴復微的聲音從屏風後幽幽傳來:“無礙,在下並無不妥,殿下不必費心了。”
說著,攏起一頭長至腰跡的濕發搭在胸前,一手掀開紗簾,瞥了嘴裡哎哎呦呦的小太監一眼。一張雪白俊逸的臉上無波無瀾,竟是什麼表情都沒有。
此番事發突然,林瑄側殿裡當然不可能有嚴復微尺寸的衣衫,小太監拿來應急的衣裳也是林瑄以前穿過,近來不怎麼上身的舊衣。
這衣裳林瑄穿著剛好,放在嚴復微身上卻多少有點縮水的意思。他袖口處短了一截,堪堪露出一截細瘦的手腕,紅衣垂落,金絲鑲邊,腰帶也嵌了金玉朱翠。
林瑄知道嚴復微一直以來身體不大好,此刻人被絳紅色一襯,肌膚格外蒼白,卻因眉眼深邃如海,竟有種妖異的美感。
於是一時間噤了聲,直到嚴復微略顯探究奇怪的看向他時,林瑄頓了頓,偏開視線才道:“熱水已經備下,嚴公子便不要同我推脫了。”
說話間小太監果真抬了一桶一人的熱水到偏殿來,藥香氤氳,熱氣很快鋪滿整座宮殿。
“我小時因難產先天體弱,禦醫便以此方日日沐浴,又同時以膳食內外兼補,這麼多年過去,倒是比五六歲時好了很多。”林瑄道,目光垂垂落在灑了花瓣壓味的水麵,仿佛又回想起小時日日被人看著灌藥的場景。
“待會叫人抄了方子,給嚴公子拿去。”
見嚴復微隻是定定地看著自己,林瑄忽然施施然一笑,當下便知他心裡想些什麼,於是叫人一同退出了偏殿,隻留兩個小太監在門口隨時候著,等嚴復微沐浴過後,幫他送進衣裳去。
這個節骨眼嚴復微再次踏足他這安處殿,大抵也是為了雙選的事。
不過這事林瑄一開始就沒怎麼操心過。清和帝向來疼他,林瑄想要的東西,隻要不算過分,總會幫他弄到——何況這回可是林瑄自己主動要學好,清和帝高興還來不及,怎可能不幫他周轉。
這樣想來,嚴復微大約是要約他一起上門叩拜恩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