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惟墉早年發跡於塗山,中了舉人後被當地豪紳看重,收作幕僚,而後被豪紳出銀子讚助趕考三年一次的會試,考了兩次,終於得以進京麵聖。
此後官運亨通,一路高升拜為武英殿大學士。
一人得道,錦衣還鄉。
嚴惟墉為人八麵玲瓏,很快便受到了清和帝的重用,在京畿站穩腳跟後,馬不停蹄地接了一大家子入京享福。
身居高位卻不唾棄糟糠之妻,一時間裡,嚴惟墉和夫人安氏的相敬如賓被當作一段佳話廣為流傳。
不久後,安氏誕下嚴府的嫡長子嚴卻暇。
再一年,嚴府嫡長女嚴念桃出生。
然而好景不長,日複一日的相處中,安氏很快察覺到:在嚴惟墉進京趕考這幾年還曾與一秦淮女子有過露水情緣。
——也就是四年前,嚴惟墉在外誕下一個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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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一座房中,隻有幾陣穿堂風弄出的聲響。
一時間裡沒人說話。
能進這裡求學深造的,大多都是京畿之中的世家公子,知道嚴復微身為嚴閣老的長子,麵若好女,驚才絕豔,乃是國子監裡數一數二的佼佼者。
也知道嚴卻暇是嚴家的嫡子,自幼萬千寵愛於一身,被嚴閣老寄予厚望。
兩個都不是好相與的角色。
——又或者,有心者還會聽過這樣一個傳言:嚴卻暇這位名義上的哥哥,母親自他出生便撒手人寰,並且身份並非是誰家的官小姐,而是秦淮一帶頗具盛名的豔妓。
嚴復微,則是嚴閣老在外春風一度時留下的棺材子。【1】
私生的,上不得台麵。
在一片靜默之中,嚴復微沉默小片刻,道:“多謝。”
他眼角的笑意深不達眼底:“來太學前日,母親曾囑咐你我二人多多照應。近日來我委實算不得寬裕,這幾個月便隻能托阿囡多關照了。”
嚴卻暇聽見“阿囡”二字臉色乍黑,眯著眼盯著他,一字一頓:“是啊。我曾聽聞若是日子過得窮,便是那邊沒人給你燒紙,可若真是如此,你也不該過成如此模樣。”
嚴復微麵色肅然,道:“卻暇,慎言。母親而今身子不好臥病在床,你雖年歲小,但也莫要胡說。”
嚴卻暇一怔,刹那間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臉上登時青一陣白一陣,狠狠瞪了嚴復微一眼,欲言又止,看起來確實是氣得狠了,連招呼也不打一句,就帶著人拂袖欲走。
腳下還未邁出兩步,嚴復微忽在身後叫住他:“且慢,卻暇。”
嚴卻暇止住腳步,卻聽嚴復微在他身後不鹹不淡道:“明日收束脩,若有空,可一齊將我那份一並交了。”
“我怎可能——”嚴卻暇瞪大眼,回身欲罵,嚴復微微微抬眸,雲淡風輕地搶先一步,道:“這等大事,阿囡可莫要忘了。”
待到嚴卻暇氣急敗壞地走遠,陸子涉仍閉著嘴不敢說話。悄悄挪步到林瑄身旁,碰了碰他的衣袖,目光探詢。
嚴復微在前垂眸沉默,片刻後忽然側頭,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兩人交纏的衣袖,掃了一眼:“師兄,七殿下。風宴樓同硯聚會,怎的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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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風宴樓。
工部院新生加上林瑄嚴復微,統共五六個。加之還有位同硯請辭不來,於是最後坐上桌的也隻有零星五人。
嚴卻暇定了整座二樓,來者共四五十位同硯,分作四院,其中又屬文史院人數最多,細分了三四桌。
因著方才那番口角,嚴卻暇顯然心情糟糕,過來走場子時甚至忘記給嚴復微準備杯盞碗筷。卻也有人見怪不怪,權當看不見,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時間裡整座風宴樓充滿了快樂的氣息。
“久聞何兄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一表人才,在下拜服!”
“哪裡哪裡,趙兄才是前途無量。聽聞趙兄自幼穎悟絕倫,家父常要我以趙兄為榜樣,日日比較夜夜學習。”
“哈哈哈,謬讚謬讚。”
相比文史院的攀談歡笑,林瑄這桌便顯得安靜多了。
嚴復微的臉色雖說好了些許,但仍舊冷淡異常,也不理人,隻是垂睫吃菜,神思魂遊。
林瑄猜想,大約是他這嫡弟實在太過討厭,嚴復微吃菜仿佛吃弟,邊吃邊準備在算賬小本本上再記他一筆。
但這樣一來,他林瑄便不再是嚴復微記仇本子上高居榜首的人。
如此甚好。
風宴樓的酒是用桃花露水釀的,清甜可口。林瑄平日裡甚少喝酒,清和帝又一向對皇子管束嚴格,甚至殘忍地采用連坐方式,規定若逮到有皇子偷偷飲酒,便要連著小奴才一起罰銀子。
因此一年到頭,林瑄難得能小酌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