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方麵自保已是勉強,而京畿所剩的逐鹿軍隻有數千人馬,與塔爾努號稱的三萬鐵騎相比,隻能說是勝算微茫。
在此關頭,大皇女林昭與林瑱率逐鹿軍背水一戰。
臨行前正是風雪蕭蕭,林昭一身戎裝,握住林瑄的手,擲地有聲道:“七弟,皇姐此去大抵凶多吉少,可你要記著,這玉璽雖重,卻正因為重,才要拿命去護著!”
因著他登上了這個位子,所以更加要用血去捍衛大庸的國祚。
這是為了大庸,為了他出生還沒來得及見一麵的母後,更是為了死不瞑目的清和帝。
危樓十二闌乾曲,一曲闌乾一曲愁。【1】
此刻已是絕境中的絕境,城外戰火燒天,城內人心惶惶,私自出城逃出生天的百姓官員不勝枚舉,但即便如此,林瑄仍舊沒有放棄京畿,聽從遷都派的建議遷都南京。
——他在等嚴復微。
京畿現存的糧草大約隻能維持一旬,依循之後,無論嚴復微的救兵來與不來,京畿都要完蛋。
他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這位年少成名的閣臣大學士身上。
然而,等到最後,林瑄沒等來援兵,倒是等來了宮侍的嚴復微矯旨攻城的消息,和送他上路的一杯毒酒。
……
等到林瑄醒來時,已是渾身冷汗淋漓。
幾乎如夢初醒一般,林瑄隻覺腦子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稍稍一動便頭疼得厲害。
然而從風宴樓帶回來的酒意卻消散了,林瑄坐著緩了會,沉重的鐘鳴聲似就在昨日,衝破高牆的大火還殘存著硝煙,嗆人得厲害。
林瑄忍不住咳出了聲。
直到眼前稍稍清明幾許,林瑄才發現,自己原來枕著胳膊在桌子前睡著了。
原來隻是睡得太不舒服。
八仙桌上還放著隻空碗,林瑄起身左右環視一周,確定了這是國子監給每位新生安排的寢室。
今年有了禮部翻番的讚助,國子監越發財大氣粗起來,連配備的新生宿舍都比以往寬敞精致了不少,三人一間寢房,一張八仙桌,還擺放著幾隻汝窯瓷花瓶。
再往裡望去,寢床旁隔有一張雕花屏風,屏風後似有一人,林瑄放輕了腳步瞧瞧過去,卻見嚴復微正躺在這張太師椅上合衣小憩,許是入夜有些涼了,他身上還披著件薄毯。
銀白的月光自紙窗傾瀉而下,儘數灑在嚴復微的臉頰和脖頸。他睡得並不安穩,即便睡著了眉間仍舊微微緊蹙,眼睫在眼底落下一道陰影,唇瓣抿得很緊,是個相當防備的睡姿。
因著方才的夢,林瑄對這張臉還多有抵觸怨恨。
……但不得不說,小嚴的眉眼確鑿是他兩輩子以來見過最最盤靚條順的。
若是這輩子能順利把人掰正,沒了上一世那些操心事,把小嚴放在身旁養養眼也是好的——
然而這個念頭蹦出的刹那間,林瑄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妥。
實在是大大不妥。
他怎能將一個潛在危險分子養在自己身旁?
豈非是嫌自己活得太久?
林瑄退後了兩步。
國子監的宿舍整體很乾淨,大約因為快要開學,地麵也提前擦試過,眼下被月色一照,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
林瑄沒有再去打擾嚴復微睡覺,眼下正是三更天,他方才趴在桌子上睡了許久,並沒有很好地休息。甚至一覺起來隻覺渾身酸痛,眼下正需要去尋一張床好生歇著——雖然他並不清楚為何嚴復微放著好好的床鋪不睡,偏偏要去找罪睡太師椅。
然而他轉念一想,卻覺也算合理。
大約是因為喝斷片兒了,林瑄能記著的東西並不多。
林瑄隻記得,自他輸了遊戲,便被小嚴罰去劃了酒桌的賬。樓下酒氣熏人,偏生七月草木繁茂,絲竹聲悠揚悅耳,便欣然去後院透個氣散散心。
誰知散了步回來,卻在後院好巧不巧地碰上倒在廊簷下酒氣醺醺的小嚴。隻是這小嚴也忒沒個防備心,連人都沒認出個眼睛嘴巴,就敢跟他走,隻怕哪日連被拐走了都沒地哭去。
然而小嚴哭得又實在可憐,美人落淚總是惹人憐,林瑄心裡一軟,將人抱入懷中,帶著人先行回宿舍解酒。
這一路上嚴復微哭哭啼啼,林瑄是又煩又心軟,連哄帶強|製地才將人拐回了國子監。
將嚴復微扶到床上安頓好,林瑄兀自去公廚要了碗酸梅湯回來為小嚴解酒。
隨後,他總算見識到了什麼叫耍酒瘋。
等他回來時,原本應該在床鋪裡乖巧入睡的小嚴已極不聽話地赤著腳下了床,還狠狠地和他發脾氣:
國子監公廚做的酸梅湯品相實在不好,哪裡有酸梅還能在夏天冒白氣的?於是連盛酸梅湯的碗都被他當著林瑄的麵狠狠砸得稀碎。
——這裡大約有記錯的嫌疑,因為林瑄方才發現那隻瓷碗正好端端地放在八仙桌上。但小嚴耍酒瘋卻確鑿千真萬確。因為光是哄嚴復微睡覺這一條,便耗費了林瑄無數心神。
好容易將人哄睡了,林瑄才累得昏昏沉沉倒在八仙桌旁,也顧不得換衣裳,頭一沉眼一閉,便枕著胳膊也沉沉睡了過去。
之後大抵是小嚴又在耍酒瘋,才放著自己溫暖可愛的被窩不去,偏耍小性子去睡那硬不拉嘰的太師椅。
總而言之,小嚴的酒品當真是毫無疑義的下下等。
——等他醒來,定要好生冷嘲熱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