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瑄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開學第一天,他們的課程被安排在了下午時分——上午時間是留給新生們打理新宿舍、為學期初做準備打算、順便交一趟束脩的。
林瑄從宿醉中迷迷糊糊醒來時,屋子裡已然沒了嚴復微的身影。
昨日喝酒後斷片的記憶蜂擁而至,林瑄抬手蹭了蹭眼,總覺得自己大抵是睡多了,眼皮子昏昏沉,竟還有些發腫。
他踩著鞋下床,三竿的日光透過窗紙,照得地麵又燥又熱,昨夜裡的碗筷都已收拾立整,隨後,他在八仙桌上看見了兩錠不知是誰的銀子。
——十有八九是嚴復微的,今日要交學院束脩。
他們國子監的宿舍皆是三人間,林瑄並不清楚另一位室友姓甚名誰,隻是以目前屋內的潔淨程度判斷,人應該還沒來。
林瑄些許不高興。
他昨日不僅付了酒錢,還紆尊降貴地送了嚴復微回來,該找的樂子是一樣沒找,儘數被人享了,然而該遭的罪卻也一樣不少,儘數叫他吃了。
可一睜眼,嚴復微竟然不在他身旁。
這樣看來,小嚴多少是不會來事的。
如若不然,他今日就該老老實實待在這裡,等著自己從夢裡醒來,而後奉上茶水洗漱,再將早飯準備妥當。
起碼,應該先對他噓寒問暖一番,再深深自責檢討,然後當著他的麵,將林瑄的大名從記酸賬的本子裡徹底劃掉。
但現在,這些應有的待遇他一樣沒有。
林瑄又在整座居室內來來回回瞅了兩眼,見人果真不在,悶氣徒生,坐在床邊等了一會方才出門洗漱。
——他差點忘了,昨日為圖方便,他並不曾將燒雞烤鴨帶來,因此打水洗漱這種事,也隻有他自己主動去做。
於是折騰到許久,等到林瑄披著濕漉漉的長發曬著陽光推門時,嚴復微已經帶著兩卷書和食盒回來了。
林瑄的步子止在門檻前,嚴復微在他走進庭院時便聽見了腳步聲,偏過頭放下書卷,淡淡看了他一眼。
林瑄一手扶在門邊,目光落在嚴復微打開的書本上,眼底晦暗不明:“你昨個醉得那樣厲害,今天這樣早就出門學習,是已經大好了麼?”
嚴復微將一道取來林瑄的課本整理在旁,道:“並非出門學習。隻是去司業那領了書本,提前翻看一番而已——今日下午是祭酒的文史公共課,大約會提問。”
日頭曬在林瑄身上,連濕漉漉的長發也很快被曬乾,嚴復微透過光微微抬眼,從來生冷的語調柔和幾分,問:“你還頭痛麼?”
彼時正是中午,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1】
林瑄道:“我又沒醉,怎可能頭痛。”
說著,他邁過門檻進了裡屋,找來件薄紗衣衫披在身上。自他洗漱回來,就一直緊緊繃著一張臉,看起來頗不高興,在見到嚴復微自外苦讀回來後尤甚。
那廂嚴復微已經打開食盒,拿出兩碗銀耳百合粥與兩碟春卷,推到林瑄眼前:“你昨天沒怎麼吃東西,又是剛醒不久,便給你從公廚帶了點粥和春卷。”
這兩樣東西都是林瑄夏天時最愛吃的,他坐在桌旁居高臨下瞅了兩眼,卻沒動勺子,慢悠悠道:“這些,也是你從嚴卻暇那聽來的?”
話剛出口,林瑄便覺自己似乎有失偏頗了。
昨日前小嚴才剛與他那個弟弟吵了一架,未曾痛快修理對方不說,怎可能主動為這點小事跑去問嚴卻暇。
所以這番火氣實在是大不通順。
心道這回確鑿錯怪了小嚴使人含冤,於是林瑄便不再說什麼,隻瓷勺舀了口粥喝下,彆彆扭扭道了聲:“算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這輩子發生過的事,姑且就不將舊賬算在現在這個小嚴身上了。
然而林瑄雖不再計較,嚴復微也知道他是攢著舊賬算當日帶四方齋來道歉的事。
那時嚴復微的確是聽嚴卻暇無意說了一嘴“七皇子最愛四方齋的燒雞”才去買來敷衍送人的,然而今日他去得匆忙,且司業與公廚本就分屬國子監東西兩頭,來回路程少不加排隊時間也要兩刻鐘,不說嚴卻暇,便是其他人也並不有時間詢問。
他隻是,在某一瞬間忽然福至心靈,本著直覺猜到林瑄會喜歡這些的。
嚴復微一頓,看著林瑄慢悠悠喝粥的模樣,猜想對方定然也頗為奇怪為何自己如此清楚他的喜好,正要開口時,庭院忽然傳來陣東倒西歪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名身著經部院衣衫頭戴綸巾的青年推門而入,一手拎了兩隻好大的包袱,見了林瑄嚴復微爽朗一笑:“好巧好巧!我名趙岩青,昨日剛與各位喝過酒,今後又要和你們一同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