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短短相處中,她並沒有將他的脾氣完全摸透,但若按照以往她耳濡目染所學會的,腦中頓時現出很多應對此種情況的圓滑的回答。
譬如“買賣不成仁義在,即便榮總不和程家做這筆生意,作為朋友,舉手之勞而已,該幫的忙是一定要幫的。”
又譬如“榮總這是哪裡的話,吃頓家常飯而已,況且飯還是榮總親手做的,我隻是沾了榮總的光而已。”等等。
但這些諂媚的話語,想必她不說,他也在酒桌上聽其他人說了無數遍。
而做生意時,尤其是麵對榮問邯,比起揣摩合作夥伴的意圖,她認為,坦承相待更為重要。
故弄玄虛,說話半真半假,永遠不亮出自己的底牌,這是在對方對自己的底細一無所知時才會做的。
而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她大部分想要掩飾的私事,不願攤開的難堪過往,他都或多或少地參與過,她的處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了。
在他麵前,她根本沒有任何粉飾太平、虛與委蛇的必要。
走廊裡的燈暗了又亮,有大人出來扔垃圾,有小孩在樓梯間裡來來回回蹦跳著玩耍,嘈雜聲連成一片,而他們二人站在門口前,似乎已經沉默了太久太久。
他微垂著眼睛,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漆黑眼眸帶著探究,專注地看著她,十分有耐心地等待著她思忖之後的鄭重答複。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微仰起頭,毫不閃躲地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回答道:
“榮總說得也對也不對。”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複,他揚起眉毛,眼神當中閃過一絲錯愕,而後唇角慢慢勾起,他露出一個饒有興致的微笑。
“程小姐,請講。”
“我請榮總到家裡吃飯,確實是為了合同。在榮總明確表示不感興趣之後,我作為項目負責人,仍舊是想為手裡的項目爭取一點機會,所以才向榮總發出邀約,這點我不否認。”
“但是之後的將衣服送去乾洗,以及陪榮總去服裝店買衣服,事發突然,這些並不是我事先設計好的。出於禮貌,對於任何人我都會給予同樣的幫助。”
他臉上的笑意慢慢擴大,往前走了一小步,他語氣惡劣地追問她,“如果是趙峰,你也會給予相同的幫助嗎?”
即便這個問題很不禮貌,她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因為這是我家裡唯一一個屬於他的東西,我會讓他把襯衫拿走。”
“而且……”她想了想,又繼續說道,“這個設想不成立,我不會邀請趙峰到我家裡來。”
她微仰著頭,很認真地為自己解釋,“雖然我不會手段激烈地報仇,但是我並不是是非不分,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不會原諒他的,除非必要,否則我不會和他有一點公司事務之外的接觸。”
“程小姐……”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關於趙峰的事情,你並沒有和我解釋清楚的必要。”
她訕訕地閉上了嘴,臉又紅了一片。
“程小姐。”他聲音低沉說道,“做生意,我最看中的一點就是坦誠,這點你做到了,我很高興。”
“至於廷明集團和恒裕公司的這筆生意……”他故意頓了頓,“因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所以……”
他乾脆利落地朝她伸出了手,“很高興能和程小姐合作。”
聽到自己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她半是疑惑,半是欣慰地伸出了手。
疑惑的是自己並不知道程氏還有什麼東西,是他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欣慰的是自己對他來說總算有點用處,能夠成為談生意的籌碼。
被這筆生意攪得心神不寧,連帶著手腳也都冰涼,被他乾燥溫熱的手掌握住,她猛地才有種今天氣溫略高的實感。
象征性地握了兩秒鐘,他隨即放開。
仍舊是覺得不保險,她遲疑了一會,開口問道,“口說無憑,榮總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神色平靜地看著她,“程小姐,榮某做生意向來最講信用。”
講信用的榮問邯隔天便給恒裕打來電話,要求進一步擬定合同等相關事宜。
電話響時她正坐在桌前吃早餐。早上她在樓下買了豆漿和豆沙包,結果豆沙包裡麵的餡料壞了,她站在垃圾桶旁邊吐了半天,剛想喝點豆漿時,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間響了。
她嚇了一大跳,手一抖,塑料杯倒了,一整杯豆漿頓時在桌麵漫開。
連她的手也不能幸免,滾燙的豆漿潑到她的手背上,火燒一般的痛感,她在水龍頭底下衝了好久,手背仍是通紅的一片。
電話鈴此時已經掛斷,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撥了回去,接電話的聲音依舊很陌生。
“請問是程枝沛程小姐嗎?”
“請問您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