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喝一口,笑得比哭還難看,“初到異國他鄉我受人排擠,無數個深夜,我靠著對她的思念度過。她找過我很多次,我都知道,我怕父母厭惡,怕被斷絕關係,怕衝動回國耽誤學業。”
“我沒去找她,一次也沒有。”手中的酒杯砸在了地上,林笙嚇一跳,她蹲下哭泣,曾經有個人深愛不完美的她,是她親手推開了。
“懦弱的人,活該不被原諒。”
最後這句話像一把刀,精準地劃開了三個人的舊傷疤,鮮血淋漓。
有那麼一瞬間,林笙感到快意,想知道聞然的反應。但她沒有看聞然,沉默蹲下,輕拍何清秋的背,任由心裡五味雜陳。
愛需要勇氣,懦弱的愛如同冬日河流的冰層,往前的每一步,冰層都麵臨碎裂的風險,她失足墜入過一次冰河,代價慘烈。這一次,她不知道聞然走向她,是否真的純粹。
“你也這樣想嗎?”聞然冷不防出聲問,眼睛一眨不眨看她,手指緊張得捏緊酒杯。
“我找人接她回去。”林笙避開她的問題,拿何清秋的手機打電話給她表妹,十分鐘後,人到酒吧接走了何清秋。
而等待的十分鐘裡,林笙沒有和聞然說一句話,兩人僵持著。
人走了,耳邊喧囂更甚,她們二人之間的氛圍像分出的另一個世界,不受外界影響。
聞然閉眼,顫著聲重複:“你也這樣想嗎?”
林笙問:“什麼?”
“懦弱的人,活該不被原諒。”她聲音破碎,攢了許久的勇氣才把這句話說出口,她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你也這樣想嗎?”
林笙笑了聲,沒什麼情緒,端起眼前的酒,喉嚨吞咽,兩三口喝光了,重複著這個動作,連續幾杯下去,臉漲得通紅。
她在晚會就喝了不少,各類酒混著喝,腦袋開始不清醒,她手撐在桌邊,緩了緩,迷蒙的眼睛裡倒影著聞然的模樣,反問:“你覺得呢?”
林笙把最後兩杯,也是最烈的兩杯喝完,依舊沒有等到聞然的回答,她起身,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有些發熱,看聞然答不上來,她綻放出勝利的笑容,搖晃著往酒吧門口走去。
聞然拿起林笙落在沙發的包跟出去,她望著林笙的背影,“我覺得,可以給一次機會,如果互相喜歡的話。”
林笙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憑什麼啊?”
聞然默默踩著影子往前,她回答不了,因為她沒有足夠的理由,自己的回答完全出於私心。
兩人再次陷入緘默,一前一後,影子在地麵時而靠近,時而遠離。林笙悶著一直走,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她突然站定,回過身,“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身體左搖右擺,快要站不穩,聞然上前,保持一個隨時可以扶住她的距離,“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她們走在半斜的坡上,林笙位置更高,自上而下看著靠近聞然,隔了好一會才悶著聲說:“我都決定不喜歡你了,乾嘛總要出現在我身邊。”
“你…”
聞然清明的眼睛和林笙形成對比,她的心發燙,如擂鼓般無法平靜,“決定不喜歡”,如果沒理解錯,潛台詞是還喜歡著,對吧?她問自己。
“你決定不喜歡我,是因為有了喜歡的人嗎?”語氣小心,帶著試探,她不確定林笙醉的程度。
“沒有。”林笙轉過身,憑著記憶慢慢往前挪,“我隻是不喜歡…欺騙我的人,她傷害了我。”
聞然稍牽起的嘴角因為最後這句話落了下去,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密密麻麻發疼,呼吸急促,“對不起。”
這三個字像是觸碰到某個開關,林笙變得激動,接連後退幾步,“我都說了,最討厭聽到對不起這三個字!你們一個個離開,留下一句對不起,有什麼用?”
她流下淚來,雙手掩麵,外在的灑脫是為了分離時能更體麵,這樣才能讓彆人覺得,發生的這件事對她並沒有什麼影響。如果實在難以承受,她會自動逃避,比如,她提出分手,在最狼狽的時候選擇離開北城,遠離社交。
“既然早晚要結束,為什麼要開始!”
“沒有結束,我還在。”聞然忍著酸澀,一步步走近她,用哄人的溫柔語氣道:“你喝醉了,我們回家。”
“家?”林笙提高了聲音,又落了下來,悲哀地說:“我沒有家了。”
養育她的吳蘭溘然長逝,打開心扉接納的女友狠心背叛,疏離十幾年的繼父變成生父,哪裡都不是她棲息的港灣。
“我隻有我了。”
“是我的錯。”聞然既心疼又自責,擅作主張抱住了她,額頭貼著她的額頭,掌心順著脊骨撫摸她的背,將她安撫下來,一遍一遍道:“你還有我。”
“你隻會騙我。”
“林笙。”或許是知道她明天清醒後不會記得今晚,聞然第一次向她剖白了自己的內心,“我做了錯事,是我沒能平衡家人和愛人的關係,遇到問題沒有第一時間和你坦白一起解決。那個冬天發生了很多事,你總說我自信,強大,實際上我很懦弱也很沒用,瞻前顧後,將事情搞得一團糟。”
“我一次次告訴自己抓緊你,可我並沒有做到,後來做出那些的決定傷害了你,我的承諾像一個笑話,我得到了懲罰,失去了你的下落,也失去了你。”
“是我沒做好一個女朋友該做的事。”
林笙推開了她,凝著她起霧的雙眼,指著她,哽咽著說:“是,你是沒有做好一個女朋友該做的事。”
上次在春城談過一次,其實她有很多很多想說,但沒能說出口的話。
想說我媽重病的時候,你應該在我身邊,聽我在深夜漆黑的病房訴說我的害怕與恐懼,在我輾轉難眠情緒崩潰大哭時抱住我,說你還有我。
想說你知道我的身世和聞江兩家過去的糾葛時,能不能相信我一次,你告訴我,我們一起查清楚。
想說你媽用母親的身份和道德綁架你,你選擇聽從時,你應該向我剖白你有哪些不得已,又有哪些苦衷。
你多說一些,我就會多心軟一些,我們或許會有分歧,鬨矛盾,或許還會冷戰,來回拉扯,互相折磨,但至少,我們不會那麼快就分手。
如果能堅持到現在,兩家誤會解除,該多好。
那時林笙決意分開,挑狠話說,所以這些話在心裡沒說出口,現在醉了酒,反而沒那麼多思量,一股腦全發泄出來。
聞然怔怔聽著,淚水在眼眶打轉,不顧林笙的躲避,張開雙手圈住了她,手緊緊扣著她的肩,生怕她再推開自己。
“林笙,我後悔了。”
聞然抹去自己眼角的淚珠,偏頭觀察林笙的表情,幾秒後,沒有見到她臉上的抗拒,才敢繼續往下說:“你說破鏡重圓是幸存者偏差,可能性很小,但我不願放手,我問自己,重拾所愛的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有人說感情不講道理,是一個反複試錯的過程。我相信前半句,所以我來到了你的身邊,但我不願承認我是你人生軌跡中被揪出去的錯誤。”
林笙掙紮了幾下,被她圈外懷裡動彈不得,聞然彎彎的睫羽顫了顫,盯著地麵,手緩緩落下,如腦海裡預演的許多次一樣,緩緩道:“我想和你重來一次。”
“我們可不可以,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