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了,爺爺哄著奶奶吃了藥,看奶奶睡著了,他才稍稍喘口氣。
李想想站在門外,看著爺爺一手拿著蒲扇給奶奶扇風趕蚊子,另一隻手輕輕按壓著肚子。
爺爺身體本就不好,今天被來討債的踢了一腳,身上的老毛病又都發出來了。
無論怎麼勸,爺爺都不肯去醫院。
她知道,爺爺不肯去醫院,是怕花錢。
他們欠了一屁股債,手頭上真的沒錢了,辦喪事花銷大,連墓地費都是問人借來的。
她父母一死,各路討債的人都上門了,有借條的沒借條的,都往家裡衝,看見什麼值錢的全部拿走。
她爸媽攢的一點積蓄全藏在床底的一個鐵盒子裡,全被要債的搜刮走了。
奶奶因為爸爸的死,受了刺激,智力就像個孩童一樣,需要治療,治療費又是一筆大的開支,為了給奶奶治病,爺爺把他的田地轉包給彆人了。
這樣,這塊地不至於荒了,而且,每個月還能收到一筆錢。
“爺爺。”李想想輕喊一聲,怕吵醒奶奶。
爺爺抹了抹眼淚,用蒲扇招手:“來。”
李想想走進房間,將門輕關上。
“想想,爺爺想過了,等喪事辦完了,我就送你去你姑姑那讀書,城裡比我們這個小鎮子好。”
“爺爺,”李想想低著頭,“我不去。”
“為什麼不去?”爺爺看著她,“學費和生活費這個你不用擔心,有爺爺在,你隻要好好上學。”
“爺爺,”李想想抬頭,“下個星期,我想回學校上課。”
“學校那……”爺爺忍不住擔心,之前學校就是擔心對學校有影響,才讓想想停課的。
“放心吧,爺爺,沒事了。”李想想安慰爺爺。
可爺爺還是不放心:“想想啊,要不還是去城裡……”
“爺爺,我不想離開你和奶奶。”爺爺和奶奶年紀大了,現在奶奶精神狀態又不好,她不放心。
一聽這話,爺爺眼眶濕潤。
明明是大人犯下的錯,卻讓孩子遭罪了。
“想想,是爺爺沒本事,沒錢,要你跟著我們受苦了,”
李想想輕輕搖頭:“不苦,有爺爺和奶奶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爺爺欣慰道:“好。”
門外響起“叩叩”兩聲,有人在敲門。
“要點鞭炮了。”是梁韞的聲音。
爺爺起身,慢慢走到門口,拉開門,就看見了梁韞。
他個子高,要不是貓著點身子,腦袋就抵上門框了,堂廳白熾燈的光亮被他完全擋住,李想想看不到他的表情。
爺爺從門後的木櫃上摸到一個手電筒,轉頭叮囑想想:“想想,你在這陪著你奶奶,我馬上回來。”
“爺爺,”李想想跑過來,“我去點鞭炮吧。”
看李想想要從房間出來,梁韞自覺給她讓出一條道。
“想想。”爺爺看著李想想竄出去的背影,想去追,被梁韞攔下。
“李伯,沒事的,我看著她。”
哄李伯進屋後,梁韞輕舒一口氣,扶了扶鼻梁上掛著的眼鏡,側頭瞥了眼擺在桌上的兩張黑白照片。
他咬了咬腮幫子,收回視線,朝堂廳外走去。
李想想縮成一小團蹲在門口,手捏著一根火柴,在擦火皮上劃了一下又一下,都沒點著火柴。
薄得像紙片似的身影在昏暗的光下,像一束被箍緊的乾花,風一吹,乾花瓣就散了。
梁韞看不下去了,從她手裡拿過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飛快地在擦火皮上劃了兩下。
刺啦一聲,火柴點著了,小小的火焰光亮映在梁韞的臉上,連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都照得清清楚楚。
“火柴受潮了。”梁韞邊說邊撈過地上的鞭炮,側頭看了李想想一眼,示意她往後退。
李想想起身,在他的目光下退到門口。
梁韞收回視線,在火柴要熄滅的前一秒,將鞭炮點了,又將熄了的火柴往空曠地一丟,才徐徐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下一秒,鞭炮在黑夜裡炸得劈裡啪啦響,稍不留神,鞭炮外皮都能炸落到他們腦袋上。
鞭炮聲炸出一連串的狗叫聲,路邊的燈忽明忽暗,他們的影子並排在一起,飛濺的鞭炮外皮直接砸在他們的影子中間。
過了好一會兒,鞭炮聲才停,隻剩一縷煙在路燈下繚繞。
梁韞悠悠走過去,抬腳撥著地上的鞭炮外皮,確認鞭炮是否全部放完。
“鞭炮放完了,我們進去……”梁韞一轉身,就看見還捂著耳朵的李想想,“害怕鞭炮?”
李想想後知後覺地放下手,表情不自然道:“沒有,”頓了頓,又解釋,“隻是嫌吵。”
“那下回不放鞭炮了。”
“不行,”李想想開口,對上他求知的目光,耐心道,“我們這喜事和白事都是要放鞭炮的,而且放鞭炮的數量和時間都是有講究的。”
每隔兩個小時就得放一次鞭炮,所以,她會守一整晚的靈堂。
這樣,去了另一個世界的人,才會識得去時路,勿忘來時道。
梁韞點頭,雖然他從不信輪回轉世,也不信因果報應,但他尊重理解這的習俗。
“後半夜我替你守著,你去睡一覺吧。”梁韞盯著她烏青的眼瞼,就知道她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
“我不睡。”說著,李想想往地上一坐,雙手抱膝。
“你臉色這麼難看,沒怎麼睡覺吧。”梁韞學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想想垂眸,她是沒睡過好覺了。
從她父母出事後,隻要她一閉上眼,腦子裡就會浮現她父母倒在血泊裡的畫麵,再加上今天上門討債的人一鬨,她腳步都虛浮著,就像水裡的浮花,腳不著地,整個人輕飄飄的,感覺隨時都會猝死。
也許,守完這一夜,她就跟著父母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