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重新做人的徐大將軍並未取得預想中的大捷,相反,麵前三人對他的這擲地有聲的豪言,真是反應各異,嶽父感動道:“賢婿高義。”嶽母不知為何酸溜溜道:“啊呀,好大度的漢子,柳官你再作亂,天也不容你!”
柳官……柳官沒甚反應,隻是麻木地站在那裡。
罷、罷,兵書上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原主作奸犯科久了,這三言兩語,不能取信於人是常事,不足氣餒,且看日後行動、滴水穿石罷。
這樣想著,徐歸遠就辭行,帶著柳官出門,又請二老留步。
“哎呦,這一個村裡,就幾步路,皮匠,你怎麼還舍得把騾子拉出來了。”井婆子出來,一眼看見了停在自家門口的騾車,立刻就大驚小怪起來。
她說的是個毛色駁雜的黃騾、四麵漏風的板車,在這鄉下地方,或許已經是極為體麵的座駕了,因此平日裡眾人稱羨,原主更是對這匹癩騾愛如珍寶,養得比女兒還嬌些。
“要去尋李郎中……”徐歸遠就誠懇道。他猶記得原主往生前,曾因莫須有的腿毛痛打了柳官一頓,耽誤的日久,恐成棒瘡,思來想去,遂就決定直接帶他去找村尾的赤腳郎中瞧瞧。思及郎中家距離井家約有兩裡地,他又難免顧慮柳官受傷不良於行,故而今日天不亮的時候,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把那溺愛壞了的騾子套上車拉出來。
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井婆子嘖嘖一聲打斷了:“你還不知道呢?李郎中的大姐昨兒頭晌發動,一直到下黑還沒生下來,李郎中收拾了東西,上縣裡去啦!”說到這裡,她兩個吊稍眼一挑,嫌棄地打量了徐歸遠一眼,“你跟人家上回鬨成那樣子,這會兒還尋他去哩,隻怕他娘子使大笤帚打你出來!”
徐歸遠:?
一段荒唐的記憶,伴著井婆子的嗚啦聲浮現在腦海:是了,原主跟這村裡唯一的郎中結過仇,不死不休的那種……其經過更是離大譜,四句話蔽之就是:“柳官揭袖療傷,皮匠大鬨醫堂,欲問所為何事,郎中看光臂膀。”
事後,被打得血葫蘆似的李郎中就放出話來,以後,若是徐歸遠家有個大病小痛的,他要是再管就是狗!原主也“有骨氣”,打那之後,絕不上郎中的門。
啊這……電光火石之間,徐歸遠已經回憶完畢,不由得張目結舌,一時找不出恰當的詞來形容原主的混賬。
話說到這樣地步,就算李郎中醫者仁心,甘願當狗,徐歸遠上門也得吃個閉門羹。好在,他略一思忱,又有了另一條可行之路:“既如此,小婿帶著令郎去鎮上生藥鋪問問。”
“鎮上?”井婆子又咋咋呼呼地不屑道,“人家大鋪子,可貴了,你一個窮皮匠……”
“賢婿要去看病,你這樣喬聲怪氣地做什麼?”井明山隻以為徐歸遠是要去看頭上的傷,惱自家婆子嘴上難聽,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不當家花花的,我多說一句……”井婆子也沒忍性,轉而將矛頭對準井明山,嚷嚷起來。
見老兩口子有要打起來的架勢,徐歸遠急忙打斷,又是一番告辭,這才翻身上馬,循著記憶,往鎮上走去。
這期間,柳官一直安靜地坐在板車上,蜷縮成小小一團,對徐歸遠的尷尬也好、對父母的爭執也罷,全然麻木無感的模樣,像個團成一團的小刺蝟,叫本就心虛理虧的徐歸遠無從下手,隻得“嘚嘚”地趕著騾子緩緩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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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井家,正是卯牌中的時候,夏霧儘散,天色大盛,浮塵經日光一照,一束一束如金屑一般,籠罩於大片村社之上,雖不似京中那樣方正挺拔,亦不像江南那般鱗次櫛比,但其高高低低,泥坯青磚、黛瓦木胎,卻彆有一番厚重醇拙的堯舜古韻、秦漢遺風。
屋舍之間,阡陌交錯,那田叟莊漢、小郎娘子,也有荷鋤的、也有推車的、也有簞食的、也有壺漿的,見了趕車的徐歸遠,皆露驚訝模樣,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起來,卻又礙於原主一向凶惡的名聲,並不敢來靠近。
除了……
“喲!大侄子!你咋這就出門了!”道邊突然竄出一條人影,一下子把住了板車,好你小子,說好咱爺們一並上門,你竟自己吃獨食起來了!那老井家給你多少錢,你好歹給你二叔三成,也還成個敬意。”說著,竟要從行進中的車上拉拽下柳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