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2 / 2)

家養小夫郎 一根電纜 3636 字 10個月前

“我,我……”柳官聽他似有追究之意,更加惶恐,舌頭一時緊一時麻,好似一團棉花堵住嗓子眼,更說不出話來了,站在騾車前,不敢動彈。

“多謝多謝。”徐歸遠就笑,“多虧你勤儉持家,提醒我一句!不過,如今咱們找了個生錢的好道兒,起碼有幾百文的入賬呢,吃點火燒,不費甚麼。況且,談成這買賣,又多虧了小柳你這小福星,不請你吃個火燒,神佛恐怕不饒我哩!”

他語氣輕快,字字徐緩,一麵招呼著柳官往前走,一麵笑著去牽騾子。

“啊,啊?”生平頭次有人用“福星”二字加諸他身,柳官不明所以,但不敢問。但皮匠並未如往常一般,他一開口,就一個巴掌打過來,還說了許多平心靜氣帶笑的話,這叫他覺得心頭安定許多,那一聲“啊”,就帶上了些疑問的情緒。

“當然是多虧你。”吃食鋪子就在眼前,皮匠停好騾車,笑著拉他進去,口中還在說著話,“若不是帶你來瞧郎中,我怎麼發這一注財呢,歸根究底,是你帶來的福氣,快進來,瞧瞧有什麼可吃的——先來兩碗豆腐腦,再麵火燒來兩個,驢肉的火燒來兩個,還有甚麼餡的?”

“不、不知道……”柳官小聲道。答完了,他才發覺,自己已經被按在一條長凳上坐下了,皮匠高大的身軀在對麵站著,正和來答對的跑堂談笑風生,不是再與他說話。

“是帶家裡夫郎來下館子呀,小官人,你好福氣呀,漢子這麼疼人。”跑堂的很會來事,馬上就來恭維柳官,“素火燒是一文錢兩個,俺們這裡還有豬肉大蔥、羊肉韭菜兩個葷的,都是兩文錢一個,素餡的有白菜粉絲的、韭菜木耳雞蛋的,還有新上的一樣是海帶的,可鮮哩,這些都是一文錢一個,你二位嘗嘗不?”

徐歸遠素來在京城,隻吃過麵火燒和驢肉火燒,不曉得這火燒還有這樣多的餡,真如包子一般了。尤其是海帶火燒,他更是聞所未聞,所以聽了小夥計介紹,就笑道:“來兩個海帶的,再要兩個韭菜蛋的——彆,韭菜是發物,我們吃不得,來個白菜粉絲的罷。”

豆腐腦、火燒,都有現成做得的,沒一會兒功夫,跑堂的就端上一個大盤來,上頭整齊地碼著許多火燒和兩個大碗。徐歸遠接過來,好奇地打量,隻見兩個正圓酥脆、撒著白芝麻的,那是麵火燒,四個橢圓焦黃的,是素餡的火燒,還有四個是長條油潤潤的,是葷餡的。再看那兩個大碗,裡麵是白生生嫩呼呼的豆腐腦,蕩漾著沿碗邊汪出淡黃的豆腐水,翠綠的香菜、蔥花零零星星地點綴著,色彩分明。

柳官局促不安地坐著,兩隻手在身前攪纏著,忍不住要看這吃食、卻又不敢看的小心翼翼的模樣。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先嘗嘗這個驢肉的。”徐歸遠用筷子夾起一個火燒,放在柳官跟前。

柳官短促地“啊”了一聲,還是不敢妄動。徐歸遠見狀,乾脆將那驢肉火燒一掰兩半,將那稍小些的強塞進柳官手裡:“我吃大的,你吃小的,這樣式可以吧?”

是做夢嗎?是做夢吧!柳官想。他從小到大,隻吃過一回李記的火燒,不是肉的,是白菜粉絲的。猶記得那是遠嫁的姑姑好容易回一趟娘家,要去街上買東西捎回婆家的時候。姑姑說,要個哥兒跟著,好幫著她拿東西,他娘就把他推了出來。姑姑買了很多東西,大包小綹的,以至於他不得不伸直胳膊才全掛的住……姑姑說,他勤快又乖,路過李記的時候,特意拾買了一個火燒喂給他吃。但後來回家,娘說他誤了做飯,要打他,也是姑姑攔住的。

姑姑和娘打了一架,後來姑姑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柳官愣愣地拿著那半截火燒,不由地又深深看了徐歸遠一眼,恍惚著想,是姑姑叫他來的嗎?

許是這想法給了他些許勇氣,許是咕咕亂叫的肚子驅使,鬼使神差的,柳官低頭咬了一口手裡的火燒。細膩噴香的驢肉在口中炸開,羽毛似的撓著每一個味蕾,柳官這才在飄乎乎的滿足感中清醒過來,驚恐地看向皮匠。

皮匠正在專心乾飯,但似乎有所感應似的,抬起頭來,吃得饜足的眉眼間再次漾起春水般溫暖柔和的笑意。

…………………………………………

小夫郎吃得仍舊是不多,小半個驢肉火燒,小半個麵火燒,豆腐腦一動沒動,隻肯喝了兩口水,剩下的,都被徐歸遠無奈地包了圓。

彆說,跑堂大力推薦的海帶火燒,那味道真不孬,滿滿的肥厚海帶,略點些葷油、一捏兒鹽巴,吃進嘴裡儘是鮮美本味,勾得那胃裡饞蟲,爭先恐後地往上鑽,恨不得叫人多吃兩碗粥!

未料到這海帶黑乎乎的,做好了還很中吃。徐歸遠想起京城裡海帶的賤價,心裡不由得多了些盤算。

日色向南,這一頭晌就算過去了,徐歸遠心情不錯,打發柳官上了車,他自家跨上騾子,一麵不急不緩地走,一麵哼著一個江南小曲:

春雲淡淡,春霧漫漫,尋寶房友,不知他見不見;走到那杏花村中,把路徑漫;但見紅桃似火,白杏如煙,抬頭用目觀,麵前一老年。我上前去問了聲安,借問故友在何關;老叟說,此人住在橋頭南,清早出門去,總未回還……

暖風拂麵,顛簸微微,甜糜的糧食香氣熏得人醉,柳官還是縮在板車上,緊繃數日的心弦被這不成調子的歌聲撥弄著,竟有鬆弛跡象,慢慢地、慢慢地,他的腦袋低垂到胸前,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